越權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得的。領月錢對玲瓏來說不過是順手接了朱姑姑派的活兒,對碧絲而言則是冒犯,搶了她的差事,這是顯示她在四人當中地位不同的標誌。
紫縷和珠璣兩個也有點兒被碧絲的舉動嚇著,碧絲收好自己的月錢頭也不回的出去。還是紫縷最先反應過來,看出是怎麼回事,朝玲瓏點點頭追著碧絲出去。
珠璣還不大在狀態,紫縷的裙擺消失在門檻後,她還傻傻地問玲瓏:「這是……碧絲姐姐怎麼了?」連慣常給玲瓏的一瞪都沒有加上。
玲瓏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搖搖頭。珠璣終於恢復些原來的樣子,對玲瓏嫌棄道:「一定又是你笨手笨腳做錯事惹碧絲姐姐生氣了吧!」
也算是自己笨吧,隨隨便便接了朱姑姑的差事,一不小心觸到了碧絲的禁區,她點點頭。
珠璣見她居然點頭認了,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的感覺,這些天來她對玲瓏可謂疾聲厲色,但玲瓏往往沒有什麼反應,罵也不還口,就是給她這樣的感覺。心裡不太舒服,珠璣「哼」一聲把頭別過一邊。
不知道紫縷怎麼勸碧絲的,她倆回來時碧絲臉色不大好,但沒像之前那樣激動了,紫縷在她後頭給玲瓏使眼色,這回玲瓏會意了,連忙上去給她奉茶說好話,說自己一時糊塗想也沒想就把月錢拿回來了,她應該先去通知碧絲,下次再碰到這樣的情況絕不出錯云云。
碧絲繃著臉喝了她遞來的茶,事情也算過去。只是往後幾日她對玲瓏說話總有點怪怪的,但也沒真為難她。
其實玲瓏自己後悔得很,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錯,她才來漪瀾殿不久,如果總是這樣話以後要怎麼混下去。雖然一個人在世上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自己,但盡量減少討厭自己的人也沒錯吧,特別是在宮中這樣險惡的環境裡。
珠璣覺察出玲瓏碧絲之間的氣氛奇怪,可能同是新進漪瀾的宮女,對玲瓏有點感同身受,她對玲瓏態度和緩了不少,不再惡聲惡氣,有不懂問她時她依然一副嫌棄的樣子,但知道的都會教些。最終沒用玲瓏去向她道歉。
雖一再自我反省要多謹慎小心些,有些事,還真不是自己謹慎小心就能避免不發生的。
梅雨季節,天地間都像被徹底洗盡一樣,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瓦縫兒,無不是雨水極盡潤濕洗淨的痕跡。太久沒見太陽,香寮裡盡透著潮氣,那些制好的胭脂香粉,朱姑姑早在雨季前就叫她們好好保存著,但成日成日的下雨,還是很讓人擔心花粉會滴出水來。
雨天絲竹瘖啞,看歌舞是不怎麼盡興的,戶外活動諸如遊園賞花之類,也因這連綿不絕的陰雨不得不停一停。妃子們閒來無事,要好的就相互聚一聚,今日你做東設宴,明日我再回請,宴間大家說笑,投壺玩玩骰子或是摸牌喝酒,如此時間就好打發了。
惠妃出去得少卻不吝嗇做東請客,這一日華昭儀衛充儀等一干妃子到漪瀾殿與惠妃歡飲說話,午飯罷尋例到香寮裡來搗鼓些香粉玩,惠妃近日改良了一種胭脂,興致勃勃的讓一眾美女來試。
衛充儀還是那樣圓滑,一張巧嘴誇得惠妃臉泛紅光,氣色都顯得比平日好。陶美人也不時在旁邊附和兩句,不過顯然她不如衛充儀會說話,有些拍馬屁還會拍到馬腿上,還得衛充儀給她圓回來。說來也奇怪,衛充儀這麼個圓滑世故的人,在宮裡妃子中那是相當吃得開的,走到哪裡哪裡熱鬧,可不知為什麼她去到哪裡都愛帶上陶美人這麼個面不善又老是出口得罪人的人。
難道這樣更能鍛煉她的口才?
宮女們托著托盤穿梭在案台木架之間,鍋子裡沸騰的香液咕嘟咕嘟響,蒸騰的水汽暈在女子們的裙袖間,化作陣陣香風飄了一屋子。
玲瓏在爐子前蹲久了,曾受過傷的左腳有點不舒服。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一百天也未必能好全。雖然早就不用借助枴杖行走了,但腳上總感覺軟軟的沒力氣,還好這樣的陰雨天沒感覺酸痛,不然真要折磨死人。
她站起來活動鬆鬆脛骨空檔,陶美人正走到她旁邊,想取一個架子上的盒子卻夠不著,她身邊的婢女對玲瓏道:「你去取個梯子來。」
玲瓏忙放下蒲扇,應了聲:「是」。
香寮裡備有幾架木梯子,平時取東西都要用到的,最近的一個靠在後面第三排架子邊,玲瓏去拿過來搭好,陶美人身邊的宮女女沒有動的意思,玲瓏只好拖著她那條沒力氣的左腿上去。
玲瓏扶梯而上,一邊問:「美人要的是哪個盒子。」
架子上放了七八個漆盒,宮女在下面指來指去,最後玲瓏幫拿下來一個彩繪波折紋長方形的盒子,交到宮女手上,行了個禮打算把架子放回去,陶美人卻叫住她:「你等等!」
玲瓏忙止步,道:「美人還有何吩咐?」
陶美人兩步上前走近玲瓏,「我怎麼覺得在哪裡見過你。」
你見過我,在漪瀾殿在雲絮齋都見過。當然玲瓏不能這樣回答。
陶美人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玲瓏慢慢抬起那麼一點點,又迅速低下去。陶美人覺她的確是有些面熟,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正猶疑,衛充儀看見她在這邊,手裡拿著一個裝胭脂的小盒子走過來。見陶美人定定盯著一個宮女,問道:「喲,姐姐怎麼在這?」
陶美人拉過衛充儀,道:「衛妹妹,你看這丫頭是不是像在哪裡見過,我怎麼瞧著眼?。」
衛充儀抬眼打量玲瓏,「我還以為什麼事,漪瀾殿的小宮女嘛,姐姐自然見過……」
陶美人記不得玲瓏,衛充儀卻有映像,一看就看出玲瓏是從前跟在御女寧氏身邊的宮女,到雲絮齋時還見過。難怪陶美人眼熟。
如今惠妃收養了寧氏的女兒,她的宮女卻在漪瀾殿當粗使宮女,衛充儀何等機靈人,即便不知道其中因果,也能猜到些首尾,惠妃說不定不太希望有人注意到這個宮女。想到陶美人愛鑽些牛角尖兒,怕她真認出來胡亂說什麼,就想隨便找個借口把陶美人拉開打發玲瓏走。
巧的是陶美人還是想起來了,大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寧……」
「姐姐!」衛充儀驚得抓住她喝出聲來,又不能捂著她的嘴巴不讓她說,周圍的宮女以及遠處的惠妃及其他妃子都被她兩的聲音引得朝這邊看來。
急中生智,她就著抓住陶美人手臂的動作,一步錯到陶美人面前,另一隻手在身後廣袖一甩,一盒胭脂盡數朝玲瓏撒去。
玲瓏不知她會有此反應,猛腿幾步,還是被飛起的粉末星子迷了眼,條件反射驚呼。
腳步受慣性停不住,好在她手上還扶著木梯,勉強剎住,偏左腳使不上力,還是滑了一跤。
「哎喲!」接著就是後股鈍痛。
玲瓏捂著眼睛,看不清情況,只聽四周密密麻麻腳步聲圍過來,她心裡想的是,還好沒有撞翻架子和爐子。
「這是怎麼回事?」
衛充儀眼見那宮女摔倒,沖陶美人眨了兩眼,好歹讓她醒神兒知道自己方才差點失言,不敢再說了。衛充儀嬌聲道:「哎呀我不小心把胭脂撒到她身上了。你們快扶她起來。」
惠妃也走過來,見只有玲瓏摔在地上,並沒什麼大事,於是道:「快叫朱姑姑來領她下去。」
朱姑姑趕忙過來躬身賠罪,把玲瓏拽了出去。
「我說你也是的,這麼多主子娘娘面前,怎麼也不小心些,你傷了不要緊,若是娘娘們破了一點兒皮,你這小命陪得起麼!」
朱姑姑把玲瓏帶到茶水間,叫人打了盆水絞了方帕子給玲瓏擦眼睛。玲瓏也不能告訴她,是衛充儀忽然把胭脂甩到她身上,她為了避開才摔倒的。
低頭停地說「是是」。
眼睛難受得很,淚水撲簌撲簌下來,低頭一看,胸襟一大片都被撒上了胭脂,拍了幾下,粉末掉下來顏色卻還在上面,朱姑姑拿過帕子扶正她的頭,對著她的眼睛吹氣。
「行了行了,晚些時候去打水洗洗就乾淨了。」
門外有個宮女挑簾進來,脆生生道:「剛才摔倒的宮女可在?」
來人不是漪瀾殿的人,朱姑姑笑迎道:「在這呢,姑娘找她什麼事?」
那姑娘笑道:「姑姑好,我是衛充儀常寧殿的宮女,我們娘娘說剛才沒注意才讓她摔倒了,命我將這個帶來賞給她,當是給她壓壓驚。」那宮女拿出一個翠玉戒指,朱姑姑一看眼都直了,從她手中接過,宮女略點了點頭出去。
「哎呀玲瓏,你這可是因禍得福啊,衛娘娘大度仁慈,居然沒怪你,還賞了一枚戒指給你壓驚,這娘娘們的東西啊,隨便一件都是珍寶》」
朱姑姑兩眼放光,拿那枚戒指往自己手上套,奈何她手指不如衛充儀纖細,挨個套,輪到小指才套得進去,得意洋洋伸出手遠看近看,然後拿眼瞧著玲瓏。
玲瓏馬上明白過來,漪瀾殿可謂玉殿瓊窗,朱姑姑在漪瀾殿的時間應當不短了,哪會一枚小小翠玉戒指就如此稀罕,說到底還是一個貪字。
於是道:「這戒指套在姑姑手上真好看,既然合適姑姑,就送給姑姑了。」
朱姑姑見她識相,手縮回袖子裡,嘴上卻道:「那怎麼好意思呢。」
玲瓏道:「我年紀小,又成天要幹活,帶這東西也不合適,還是給姑姑戴著好。」
朱姑姑笑吟吟摟過她的肩膀,道:「你這丫頭其實挺靈巧。放心吧,姑姑以後也不會薄帶你的。」
擦乾淨眼裡和臉上的胭脂,朱姑姑叫她回去換身衣服再回來做事。玲瓏走到門外,見碧絲立在外面,厭惡地斜著眼看玲瓏。
玲瓏有點摸不清頭腦,不知她為何這樣看著她。方才玲瓏送戒指給姑姑的事,她應該也聽到了,這不會也冒犯到她了吧。
碧絲似乎是來找朱姑姑的,理了理袖子,招呼也不打自挑簾進去和朱姑姑說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