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怕攏香因為禁足的事會鬱鬱寡歡,那天她歇息起來,侍奉的宮女都以為她會心有鬱結,主屋內的氣氛一度壓抑,可她自己顯得沒什麼事的樣子,醒來照例問午飯吃什麼,梳洗更衣,下午小睡,晚上用罷晚膳和廖姑姑她們說話也神色如常。這樣一天兩天下來,大家也就知道,寧御女根本不在乎禁足。
她每日該吃的吃該睡的睡,安心養著她肚子裡的那個小的,時常請教穩婆一些關於生產的事,還開始和彩霞她們一起做些小褲子小衣服之類的。提起徐才人時往往覺得遺憾,因為一個月都要見不到了,私下裡和彩霞她們說話,還會提起沒有音訊的五娘。
攏香並沒有得罪過方采女,頂多攏香懷孕後奪了些她的寵去,她卻一來就送上孕婦不能用的麝香包的,隨後御花園裡的事。往常也不是沒見過有嬪妃討厭攏香的,但最多也就是龐御女那樣說說難聽話,像方采女這樣極有攻擊性的,感覺有些奇怪。方采女對攏香的敵對態度,玲瓏卻能相見其原因。她覺得方采女背後還有個人,就是皇后。
皇后未必就是要害攏香,因為她一國之母沒必要為難個小小的御女,但皇后應當相當懂得內廷制衡之道。聽徐才人說,方采女入宮很久都沒得到寵幸,後來突然得寵,難道這裡面就沒有人推波助瀾?
那段日子位階較低的嬪妃中除了徐才人只有攏香得寵,而徐才人小產後不能侍寢,攏香又與阮貴妃交好,那麼皇后再弄出個方采女和攏香分一分寵,也不是不可能。或許方采女的敵對態度是出於某些人示意,又或許根本不用別人示意,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就能讓她恨上攏香。
本來雲絮齋中宮人因為攏香禁足略有些騷動,攏香的態度和廖姑姑的手段,讓人心漸漸安定下來。
身懷龍胎的好處這時才大大體現出來,雖然有太監在門口把守不許人出去,來請脈的太醫還是日日可以進來,皇帝依然會派人來探問情況。還有攏香的月份銀錢雖被扣了一個月,她的吃穿用度的奉送並沒有中斷。貴妃特地派人給她送了許多補品,囑咐她要好好養胎,等禁足令一解就要請她去歡祥殿說話。
阮貴妃的行動讓廖姑姑她們很是鬆了口氣,因為禁足當天貴妃稱病不見攏香,廖姑姑曾擔心阮貴妃會為攏香身世的事疏遠她。
禁足的事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虧得玲瓏那天緊張地以為大難臨頭,事後還暗笑自己沒見過世面。
玲瓏懷疑五娘的事是有人透露出去方采女才會知曉的,攏香卻不這麼想。
「方采女善舞,五娘擅長俗樂,我讓彩霞打聽過,方采女以前就請過五娘去住處,並不是事情傳出去前才知道五娘的。」
「所以……」
「所以方采女很可能是偶然知道五娘來過雲絮齋,起了疑心再才利誘五娘說出她和您之間的關係麼?」她覺得這想法有點天真了,攏香不是天真的人。
攏香像是看出她所想輕輕一笑:「我若說是,玲瓏肯定要說太巧合了。」
玲瓏有點無奈道:「當然太巧了,方采女的事一切都太巧合,她得寵當然與咱們沒有關係,可如果她要害御女您,您可要防著點。」
攏香凝視著玲瓏,感歎道:「你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這些的……」
玲瓏頓覺啞然,她以前不是不知道這些,她一個活過兩次的人,再天真也不會連人與人之間有爾虞我詐都不知道。
只是她覺得,那些事情和自己都沒什麼關係。
別人談論起內廷皇后和貴妃的爭鬥也好,尚服局裡劉司衣與錢尚服之間的暗潮也好,就算宮女之間洄芳的表裡不一也好,她總覺得宮女命太輕,容易被這樣那樣的事牽連消磨掉,卻都不太關心。說她心冷也罷鴕鳥也罷,就像攏香說的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既然由不得自己又何必多費心思想,不過隨波逐流而已。
但是攏香是她關心的人,玲瓏自己心裡很清楚,如果她進宮以後遇到的不是攏香而是別人,比如像蕊香那樣遇到洄芳,那麼現在的自己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玲瓏會把別人對自己的好和恩情記在心裡。
攏香輕輕歎了口氣,撫摸著玲瓏的頭,認真道:「有時候我在想,不知道把你帶到我身邊來對你好還是不好。」頓了頓又道:「當初把你接到我身邊來,也沒問過你願不願。在我這裡你未必會過得比在司衣房好,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受我牽連。彩霞與我多年情誼,她願意過來我很感激,而你我卻從來沒有問過。」
依稀記得當初去司衣房時攏香就問過自己願不願意,玲瓏只當她是隨口的,現在才知道她問的都是認真的。
這樣的想法讓玲瓏不得不感動,別人就算對丫鬟好,會給丫鬟許多恩惠,許多賞賜,但不會想到丫鬟願不願意,想到了也不會去考慮。玲瓏對於攏香而言,也就是個丫鬟而已,即便從前大家都是宮女的時候,她與攏香也有一定的從屬關係。
攏香的臉上居然帶出些許歉意,讓玲瓏不好意思起來,低頭問道:「我從為問過御女,當初在許多小宮女中,御女為什麼會選中奴婢,後來為什麼又對奴婢這麼好?」
攏香沒想到玲瓏這樣問,先是錯愕,慢慢地才如低喃般道:「玲瓏……玲瓏……」
「嗯?」玲瓏以為攏香叫她,攏香卻垂下眼瞼說:「玲瓏,我的小妹妹也叫玲瓏。」
玲瓏驚訝道:「御女的妹妹?」
攏香的聲音顯得有些朦朧,回憶道:「你知道我十歲的時候,寧家被抄家,我下面還有個小妹妹,才出生不久,她的小名就叫玲瓏,還是我給她取的名字,我記得她出生時就這麼小,於是我就想到『小巧玲瓏』,隨口這樣叫她,沒想到那丫頭讓我叫了幾聲居然真認了這個名字,家裡人都管她叫玲瓏,玲瓏成了她的乳名。後來……」
攏香眼裡蒙上傷懷,後來她的小妹妹死了,玲瓏記得,後來她母親和妹妹都病死在永巷。
原來是因為她的名字麼,這個名字是進宮後姑姑隨意取的,說起來並不是她真正的名字。這樣俗套的橋段,卻讓玲瓏有熱淚盈眶的衝動,要不是這個名字,她與攏香也不會有這樣的緣分吧,人世間果然很多事都是難以預料的。換做從前,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她知道了也許會哂笑,可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有感慨。
玲瓏怕她想起往事要傷心,攏香這人平時傷心的事都是藏著的,輕易不說,一旦想起心裡就千回百轉了,忙道:「御女快別傷心,您懷了孩子,小姐在天之靈,知道的一定會感到欣慰地,況且,您要是不嫌棄,就全當奴婢是您妹妹吧。」
這話說得有些恬不知恥,果真逗得攏香一笑:「我還不夠把你當妹妹?」
玲瓏點頭如搗蒜:「自然自然,御女自然待我是最好的。」攏香臉上淡淡都愁雲就這樣散了。玲瓏還是不放心道:「御女對雲絮齋裡的人,當真全然放心麼?」
不是她太小人太多疑,巧合的事情多了總會讓人不安心。當了皇帝的女人當然不一定會被害,可君恩反覆深宮多怨,攏香罪臣之女的身份獲寵懷孕,聽起來就像故事一樣,不見得別人都看不得她好,但她要是不好了,一定會有不少人開心。那些不知來自何處出於什麼目的的怨恨,有時候真讓人心寒。
攏香道:「你的擔心也不是全無道理,我派人查過,紅染被我從雲絮齋裡趕出去後,凝妙居的人找過她。」
玲瓏一拍頭,雲絮齋的人,她在怎麼就忘了被趕出去的紅染,她也是雲絮齋的人,而且有理由有動機懷恨攏香。
「御女的意思,是紅染把您同五娘的關係透露出去的,可是那日五娘來明明將她和翠鳴遣走了……」玲瓏忽然明白過來,「正是了,正是遣走了她才讓她懷疑,彩霞姐姐和我又都守在外面,要是她抓住了這點蛛絲馬跡,再告訴方采女,然後方采女再順籐摸瓜,一切就再清楚不過了。」
攏香笑而不語,算是承認了吧,玲瓏忽然有種放心的感覺,如果雲絮齋裡的內賊是已經被趕出去得紅染的話,那麼她也放心多了。她也不喜歡懷疑身邊的人,因為現在攏香周圍的人,都是她一直信任和決定要信任的。
正向那位畢掌言所說的,禁足一個月的時間並不長,很快,攏香和徐才人禁足令就解了,徐才人一解禁就跑來找攏香。
攏香養了一個月,肚子開始有點顯了,她孕吐的症狀並不嚴重,能吃能睡人又胖了一圈,先一批做出的夏衣都不能穿了。她的精神很好,和她比起來徐才人就有些萎靡,大概因為方采女而被禁足讓她很鬱悶,不過她看到攏香那趨圓的肚子時,臉上也喜氣洋洋起來。
進入夏季後雨水也變多,京城一連下了三天暴雨,接著南方傳來洪水潰壩的急奏,皇帝為了水災的事情夜不能寐,更沒心思臨幸嬪妃了。急奏上來第三天,皇帝就派五皇子為欽差南下視察災情,同時決定今年不去行宮避暑,使得嬪妃和京城不少官員的希望都落了空,內廷的氣氛因這些原因有些死氣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