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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父不像父,子不像子 文 / 雕欄玉砌

    小廳內此刻唯有兩人,鬍鬚花白的大夫面前擺著一些點心,配著些茶水,正不緊不慢的向身側坐著的韓家老爹徐徐的講述著自己曾遇上過的燒傷燙傷病人,當然,選擇的都是最後恢復好的病例,卻也竭盡全力的渲染著當日的凶險。

    韓家老爹面色雖帶著隱隱的擔憂,卻也因為那大夫的話放鬆了些許,話雖不多,卻是細細的記著大夫所說的一些忌諱,打算呆會兒好告訴韓李氏。

    芸娘遠遠的就聽見了,鬆了一口氣,這醫者雖是父母心,卻是最愛渲染病情的凶險,彷彿不這般就不能顯示自己的能耐似的,這會兒卻是剛好對了症,韓老爹算是穩住了,只要芸娘不死,韓過不要激怒老爺子,老爺子在芸娘病癒之前應該不會輕易說走。

    衝著身邊的韓過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去,現在家中的事務如今全要她做主,來幫忙的幾個婆子少不得要堵上她們的嘴,以免傳出不好的話來,她還要去看看韓李氏,今日的事情雖是不幸,卻也是個機會。

    隨著韓過進門帶來的一陣風,燭火搖曳了幾下,這光線明滅之際,室內說的正投契的兩人才發現有人到來。

    韓老爹抬起頭來,看見是韓過,未語眉毛就立了起來,正要開口,韓過上前只淡淡的喚了一聲爹,便扭過頭去衝著那大夫急急的道,

    「邢大夫,不知內子情形如何?」方纔他在血房門口問了幾句,只得到了些模稜兩可的答覆。

    邢大夫今天已經被四個人追問過順娘的病情了,倒也沒有顯得不耐,拈著鬍鬚說了一大通相生相剋的話,只聽的韓過眼睛變成蚊香狀,手一擺道,「對於藥理在下也沒什麼研究,邢大夫,你能不能說的通俗些?」

    邢大夫早就聽說這家的主人是個秀才,如今棄筆從戎,讀書人雖說不能行醫,簡單的生剋之道也該是明白的,遇上韓家一群文盲聽不懂他拽文,早就憋了的慌了,誰知道這秀才竟然也聽不懂他的高明之處,還打斷他的話,眼睛一鼓,有些不悅的道,

    「病人傷的本就極重,不過,若是用老夫的方子好生調養倒是能養好,只是,如今卻是要生產,先過了眼下這一關才知道如何。」女人生產是鬼門關啊……

    韓過在腦子裡自動翻譯為,雖然病人傷的重,但是我的醫術好,是完全可以醫好,要是醫不好,那也不是我的問題,跟現代醫院動不動就下病危通知書有異曲同工之妙,總結——庸醫!

    就算是庸醫,那也得先用著。

    這兒是個鳥不生蛋,烏龜不拉屎的地方,這邢大夫算得上本地最有名的大夫了,何況,不會推卸責任的大夫不是個好大夫,藥醫不死病,就沒醫生會對任何病人打包票的道理。

    「眼下這一關的情形卻是不知如何?我聽芸娘說,已是發動半晌了,這會兒便是連叫的力氣也沒了。」

    韓過雖然在跟邢大夫說話,注意力卻是分了一半在韓老爹身上的,餘光不斷的打量著韓老爹的神色。

    「婦人生產自來都要花費上些時間,一兩日者有,兩三日者也是有的,」邢大夫緩緩的道,「時候未到,若能吃下,最好再吃些東西,若是不行,只好用些老參含著,好叫她有些力氣。」

    韓過瞪大了眼睛盯著邢大夫,只望著他能再說點兒什麼法子,誰知道這邢大夫說到這裡就沒有下面了,只叫病人自己努力,不由得一陣陣的火往上冒,啥都叫病人自己努力,還要大夫幹嘛啊?

    正拿眼睛瞪著邢大夫運氣,就聽得旁邊冷哼一聲,「若不是你招來的禍事,順娘又何必吃這樣的苦頭?」

    韓過只覺得胸口一堵,他承認此事是由他而起,可他跟姓王的恩怨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揭過,不過是前事的後續,偏生要揪著這一茬不放,這許多的事端,若非家中的人跟他鬧騰,對方也沒有乘虛而入的機會。

    韓老爹的一雙老眼盯著他,眼中儘是責怪之意,只看的他心頭一股無名火起,好容易想起芸娘的話,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兒子的錯,事前若是思慮周全,也不會讓那起子小人鑽了空子。」

    韓老爹看著眼前這個眼中明顯帶著不服之意的兒子,胸口也是一陣陣的邪火,家中順遂了這麼多年,這兩年便是衰運連連,從大兒子的死到如今順娘的生死難料,盡數都是這兒子帶來的,想到當日六娘說的話,便連老三在戰場上不歸和老五在樹林裡失蹤也一併算到韓過頭上了,看這個兒子哪兒都不是,哪兒會因為他服軟片刻就輕輕揭過,冷笑一聲道,

    「這起子小人倒是如了你的意!」

    韓過打定了主意今日要伏低做小,偏偏這話猶如一根刺狠狠的扎進了他心中,他對韓家上下有所虧欠不假,可他也不可能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天下間哪兒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親爹?何況還是當著外人的面!

    韓過本還算緩和的表情陰沉下來,「爹這話,兒子不敢領!兒子便是再混賬,也不能親手去害自己的家人,順娘受傷,兒子心疼還來不及,又怎會如意?爹這話未免太過了!」

    往日裡這兒子都是孝順的緊,還從未曾有過頂撞他的前例,韓老爹只覺得胸口那股邪火越演越烈,啪的一聲拍桌怒道,「好端端的,你讓個不知身份的女人到我家去做什麼?」

    韓過冷笑一聲,「爹若是有真憑實據,大可去縣衙擊鼓鳴冤!」

    「你還翻了天了!我要教訓你,何須去擊鼓鳴冤?今天我就打死你這不孝子!」

    啪!

    韓老爹伸手撈起身邊的茶杯,狠狠的砸了過去,伸手又要去撈凳子,高高舉起,就要衝韓過劈頭砸下。

    韓過別過臉險險的避過茶杯,眼中閃過一抹憤憤的光彩,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韓老爹,他倒要看這個『爹』是不是真要將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死!

    室內的空氣有片刻的凝滯,本就悶熱不已的天氣,那大夫看著這對父子竟然絲毫父子之間的親近都無,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就這麼針尖對麥芒的頂上了,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看對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指不定下一刻就能真打起來。

    他在與韓家也算舊識了,當年韓過病倒在床的時候便是三五日的過去一趟,韓家的舊事也知曉一二,見韓老爹還不肯罷休,一個箭步竄上去,揚聲道,

    「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兩位都是擔心病人,萬不可把話說的絕了,傷了父子的感情,且都消消氣,事已至此,怕是誰也不想的,如今還是病人要緊!」伸手拉住韓老爹,用力的將他壓到凳子上坐穩了,又扭過頭來望著韓過,「韓官人也請坐下說話。」

    韓過心中雖是不悅,知道再鬧下去更只有讓外人看笑話的份兒,稍稍緩和了臉色道,「讓刑大夫笑話了。」

    刑大夫正欲開口,韓老爹冷哼一聲道,「如今才知道丟人,殊不知咱們家的臉早就丟光了!」

    韓過聞言一愣,隨即就想起當日韓家兩老拿了繩子要來替他做法『收驚』,他當日若不是有那一莊,指不定早就被人燒死了!不由得憤憤嗤笑道,「若不是爹娘容不得兒子,又怎會家醜外揚?」

    刑大夫被這父子兩弄的有些無語了,他行走鄉里,也是頗為得人尊重,加上年紀頗長,無論是什麼場合,他說出的話也是有人聽得的,這父子兩人卻是全然不給他半分面子,不由得有些惱怒,見兩人又要吵起來,低喝道,

    「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你二人今日非要鬧的家破人亡才安省麼?」

    見韓老爹要說話,刑大夫哪兒容得他說什麼,劈頭蓋臉的罵道,「你兒媳婦兒還在廂房裡躺著生死不明,正是一家人同心協力的時候,你便是要訓兒子,也不該挑這時候!」

    見韓過臉上似有快意,也沒跟他客氣,罵道,「你爹罵你兩句又怎麼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打都打的,何況只是罵你幾句,莫不是覺得自己如今出息了,半點委屈也受不得了?」

    見兩人還有不服之意,刑大夫的脾氣也上來了,一甩衣袖怒道,「你們要吵便吵,老夫恕不奉陪了!」

    說完便邁步往外行去,他看著這對父子就來氣!

    韓過與韓老爹卻是以為兩人把刑大夫給氣走了,齊齊起身叫道,「刑大夫!」家裡還有個病人呢,大夫可走不得!

    刑大夫聞聲回頭瞥了兩人一眼,沒好氣的道,「我去那邊瞧瞧!」看兩人還有些呆滯,又跺腳道,「你們自己看著辦吧,看著就來氣!」

    韓家父子兩人坐在廳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刻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韓家老爹閉著嘴,端著老爹的架子,韓過只覺得開口就要挨罵,也不知道合適的話題是什麼,小院的那一邊喧囂無比,這一邊,卻是靜的空氣都快凝固了。

    天邊一道閃電劃破幾乎凝滯的夜空,轟隆隆,一聲炸雷幾乎響在耳邊,山風襲來,帶著絲絲涼涼的水汽,吹散多日的悶熱,韓過扭過頭望向窗外,迎面的風涼絲絲的,臉色一沉,跳起來叫道,

    「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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