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是西地最尋常的小院,城中軍戶所住的院子差不多都如此,一道院門,六七間房子,加上一個不小的院子,容下五口之家綽綽有餘了,只是此刻的小院卻是顯得有些狹小。
院子裡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日頭早已落下,燭火通明,屋子裡的慘叫聲不斷,叫聲淒厲的讓人生出幾分悲切之意。穩婆、大夫還有從隔壁請來幫忙的幾個婆子不斷的進出,便是在這種忙碌不已的時候,眾人卻是按耐不住的往小院的一角看去。
就在剛才,一個穿著短褂子的老頭兒突然從正門闖了進來,一臉的兇惡,只驚的這只有女人的院子一陣雞飛狗跳。
屋子裡的韓李氏聞聲趕了出來,將韓老爹給攔在了院子裡,兩個人就這麼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的瞪了片刻,韓老爹便黑著臉悶頭往裡沖,韓李氏一把死死的拽著韓老爹的衣袖,腳下卻是被韓家老爹拖動,不斷的靠近血房。
眾人只看了個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兩個人竟然一言不發就開始動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旁邊幾個婆子站在血房門口也不知這老頭兒的身份,不知該不該攔,只不住的看向芸娘,芸娘卻是站在一邊淡淡的看著拉扯中的兩人。
韓李氏到底力氣不如韓老爹,三兩下便被拖拽到了門口,一把拽住門框,暫時穩住身形,張口怒罵道,「你這時候發什麼瘋?難道真要讓順娘一屍兩命才合了你的心意?」
韓李氏在家裡被嚇個半死,好容易才打聽得順娘被一個女人接到城裡兒子家了,急急的追了過來,這才剛進血房沒多久,韓老爹就來了,竟然不管不顧的想要衝血房,若是真讓韓老爹衝進去了,順娘的性命怕也保不住了。
聞言便知道眼前這老頭兒是誰了,本是人家的家務事,旁邊幾個婆子不欲插嘴的,想到血房裡的情形生出幾分可憐來,忍不住勸道,「是啊,那小娘子的情形可不大好,此刻是萬萬挪動不得的。」
「這婦人生產本是生死關頭走一遭,何況這位小娘子還被燒傷了。」
……
「那就讓順娘留下,咱們走!」韓老爹終於聽得血房內的慘叫聲了,猶豫了片刻,雖不明白順娘怎麼好端端的就發作了,卻也不想在這兒多做耽擱,扔下這麼一句直往門外走去,卻是被韓李氏死死拖住,「你好狠的心,怎能把順娘獨自留下?」
「你若要留,無需找什麼借口!」韓老爹一把甩開韓李氏的手,顯然是怪上韓李氏了,瞪著韓李氏道,「我自去,寧願睡在街上,也不與他有半點兒干係!」
韓李氏被韓老爹推了個措不及防,沒想到平日裡不聲不響的人犯起了牛脾氣竟然是這副不依不饒的模樣,好在芸娘手快,一把扶住她,韓李氏稍稍穩住了身型便一把拉回韓老爹,伸手指著韓老爹的鼻子怒道,
「你以為我願意在這兒?你可曾瞧過順娘現在是什麼模樣?來了就要拉我走,可曾想過,順娘此刻正在生死關頭?我如何走得?順娘到咱們家十來年,也算的上恭順勤儉了吧,在生死關頭拋下她,這事兒你做的出來,我可做不出!」說到這裡,韓李氏捂著臉哭了起來。
還有句話韓李氏沒說出來,韓過身邊的那個丫頭一看就不是個省心的,她又怎麼放心把順娘和自己的孫子交給這樣一個不知底細的人?
「好端端的不挪地方,她又怎麼會經歷這番凶險?」韓老爹冷冷的道。
韓李氏聞言只覺得跟這老頭兒完全沒法說理,想到燒燬一空的家,想到屋裡不知生死的順娘,又想到老頭兒和二兒子之間解不開的心結,只覺得悲從中來,哭道,「你也知道好端端的不會挪地方,你也不問問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老爹下了工來就聽說老婆和兒媳婦被接到這兒來了,他本不信,奈何路上遇上好幾個人都這麼說,還以為是韓李氏自作主張的領著兒媳婦要認回兒子,急匆匆的殺過來,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是不清楚的,韓李氏哭的熱鬧,才聽見這麼一番緣由,失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李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想到兒子想到血房裡的順娘,再看這個不問青紅皂白的老頭子,哪裡止得住?一直被忽略的芸娘輕輕拍著韓李氏的背,見韓老爹的目光投向她這才開口道,
「奴今日到家尋了順娘妹妹說話,正說話間,突然有人翻牆進來,奴便拿了掃帚與那人打鬥了起來,奈何奴一人怎鬥得過四五個男子,奴只聽得順娘妹妹在柴房叫了一聲,待奴衝進柴房之時,順娘妹妹身上著了一大片,那幾個人卻是趁機溜了。好容易才撲滅順娘妹妹身上的火,奴又借了牛車將人送到城裡來,老太太卻是在老太爺之前剛到不久的。」
芸娘身上的衣衫灰撲撲的,還有幾片瞧不出是不是血跡的污漬,頭髮也有被燒焦的痕跡,臉上黑一團白一團的,看不真切容貌。
她將順娘帶回來之後就不得片刻休息,一陣的雞飛狗跳,這邊剛安頓下來,韓李氏又尋著信上門來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如今韓家兩老俱在,偏生韓過不在,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再讓兩老走了,好容易得了開口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見韓老爹的眼神半信半疑,又道,
「順娘妹妹一路上昏厥過去口中依舊叫著爹娘,」芸娘斟酌著言辭,觀察著兩老的神色,
「大夫說,順娘妹妹身上的燒傷極重,燒傷本就凶險,何況,順娘妹妹如今還發動了,又是第二層險。奴尋思著,這人但凡有個病痛,皆是盼著身邊能有親人在的,順娘妹妹昏過去了念著的便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可見平日裡與老太爺和老太太也是貼心的,老太爺雖進不得血房,可只要您在就有了主心骨,順娘妹妹也能安心一些,這人一高興,指不定什麼事都能順利一些,平平安安的就能把這一關闖過去了。」
韓老爹聞言冷哼了一聲,本以為是韓李氏自作主張,一聽這話,卻又是韓過鬧出來的好事!很想問芸娘沒事兒找順娘幹嘛,奈何對方只是個女眷,模樣他不好細打量,只聽聲音卻是個柔柔弱弱的,不好開口,心裡又給韓老二記了一筆。
韓李氏見狀臉上一喜,知道他這是肯了,衝著芸娘使了個眼色,匆匆的返回了產房。
韓老爹這會兒才發現這兒進出的全是女子,他也不打算走了,順娘生死未卜,而這不消停的老二也是個麻煩事兒,打定主意留下來找韓老二算賬,卻又覺得在一群女人堆裡尷尬,別過頭盯著牆上的一顆草,冷聲問道,「家裡就只有女眷?」
芸娘見狀心頭一喜,低頭道,「老太爺請隨奴到小廳歇息片刻吧,就在對面,刑大夫這會兒也在那邊喫茶,奴是女子,不好去陪客,還要勞煩老太爺了,這邊的動靜那邊也能聽見的。」
韓過回來的時候,大夫和韓老爹正在小廳內喝茶,而穩婆則是在產房裡坐著磕牙,韓李氏在床頭坐著陪伴順娘,而芸娘正兩邊跑忙的腳不沾地。
這個家原本就只有她與韓過兩人,突然之前出了這許多事,又要照顧韓老爹,又要留住那位大夫,還要安排好來幫忙的鄰里,穩婆那裡也要打點妥當,還有韓李氏那邊也要露一下臉,只千頭萬緒的,生怕哪裡出了岔子。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韓老爹對這個兒子成見已深,怕不是三言兩語能勸轉的,順娘和那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怕是留不住這位爺,只是產房裡的叫聲卻是一聲比一聲小,顯然順娘已是力竭。
看見韓過風塵僕僕的歸來,面上仍有疾色,芸娘忙掩去臉上的憂色,將韓過拉到一邊細聲將家中的事兒說了,又多添了一句,
「老太爺正在氣頭上,本是不肯留的,到底不捨順娘妹妹受苦,才留了下來。爺是明白人,人說老小老小,這人一旦年紀大了便跟孩子似的,順著些總是不會錯的。如今要緊的還是讓順娘妹妹安穩產下孩子,接下來坐月子、養傷的日子,爺再恭順些,日久見人心,待到順娘妹妹養好了傷,兩位老人家必然也明白爺的心意了。」
「辛苦你了。」韓過本欲親自領人去搜山的,得了芸娘的消息,知道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才匆匆的趕回來,聽了芸娘的話,想起那個嬌嬌怯怯的女孩子,心神一陣恍然,像只小兔子似的,膽小的讓人憂心,這會兒卻是承受著生產的痛苦和燒傷的煎熬,也不知能不能熬過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順娘!」
芸娘不解叫道,「爺!」
「什麼?」韓過一愣,扭過頭來看著芸娘,芸娘道,「男子進不得血房!爺如今去也幫不上什麼忙,要緊的是先將老太爺安撫好了。」
順娘生死只在一線間,搞不好下一刻就會嚥氣,在那之前,若是不把那位爺安撫好了,搞不好順娘一嚥氣,他便要走!剛才芸娘已看的分明,韓老爹怒氣上頭便是不管不顧的性子,絕對幹的出這樣的事來。
「我有分寸,只是在門外瞧瞧就去見爹。」韓過扔下這句,一步跨出門去。
芸娘望著韓過的背影,六娘的話給她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直到看見韓過真的只在房門外問了幾句就掉頭去了小廳才鬆了一口氣,緊跟著韓過身後,往小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