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地到東京八百里加急要走三天,快馬要走六天,若是慢悠悠的馬車,帶上家眷少不得要行上半個月,六月初二是府中老太太的壽辰,怎麼也得在那之前趕回去,古人出門又愛挑個良辰吉日,最近唯有五月十二這個日子最好,走上半個月,路上不耽擱的話,二十七就能到。
到了還不能回家,必須住在驛站,從任上回來的官員回去得先去衙門點個卯,再到聖前應對,最後才能回家,搞定這些估計就三十了。
六娘在心頭默默算著日子,今兒個五月初八,還有四天!
心中卻是隱隱有一抹憂慮,芸娘離開以後也有幾天了,什麼消息也沒有,這種感覺讓她心驚肉跳,總覺得醞釀著一場大災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出來。
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劇痛,飛快的收手,從繡到一半的荷包上拿開,就看見一滴殷紅在指尖漸漸的擴大。
六娘皺了皺眉,將食指放入口中輕輕吮吸,這些日子,她指尖的針孔比當日才學繡花兒的時候還要多,都是那二貨鬧的!
抬頭望向窗外,夕陽紅的格外刺眼,空氣中有種躁動的味道,讓她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天氣太熱的緣故吧?
「六娘!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小喜跌跌撞撞的衝進房間,夕陽西下,暮色漸濃,卻越發映襯的小喜因為奔跑而紅撲撲的臉鮮紅,六娘驚愕的站起身來望著小喜,「什麼事?」說完就開始深呼吸,那個二貨的祥瑞功力非同尋常,她需要一點兒心理準備才有勇氣聽下去。
「常坤哥說他今兒個在外面辦事,恰好遇上一大隊的官兵出去辦差,一打聽才知道有人放了一把火將新貴韓官人的家給燒了!」小喜清脆的聲音辟辟啪啪的響起來,「那個韓官人不就是你二哥麼?」
「你怎麼知道?」六娘以為這件事她未曾跟誰透露過,這宅子裡的人不該知道的啊。
小喜白了六娘一眼,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兒,「你吃那麼多東西,就長力氣不長腦子!側門那婆子除了貪財還有個毛病就是嘴碎,否則夫人怎麼會打發她去看門?但凡有個人上門來尋了誰,闔府上下全都知道了,如今府裡都知道你有個當了官人的哥哥,常坤哥說,這次的新貴咱們這兒只有一位姓韓的,自然就對上了!」
六娘還真沒想到這流言竟然傳的這麼轟轟烈烈的了,果然這府裡是藏不住一點兒事兒的,此刻也管不了那許多,只焦急的道,「是城裡還是鄉下?常坤哥可曾說過?」
小喜見六娘著急,說的也快,「常坤哥知道我和你要好,聽說這件事兒關係到你,就打聽的仔細了些,說是燒傷了一個孕婦,旁人倒還好,就是屋子燒了個精光,那位韓官人已是派人去接了,比官差去的快多了,這已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兒了,估摸著若是派了馬車去,人應該已經接回來了。」
六娘只聽到孕婦,恍若晴天霹靂,只覺得眼前一黑,後面小喜說了什麼卻是全然不知了。
孕婦,那就是順娘了!家中被燒的精光……又聽得小喜悠悠道,「好像有人瞧見說是縱火的人姓王,如今逃往山上了,也不知道官差能不能抓到。」
姓王跟她家有仇的人,不消旁人多提醒六娘就知道是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臉色灰白的苦笑,口中憤憤的低罵,「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該死的二貨!」
她就說她近來心神不寧的,如今總算是應驗了。只是這應驗的方式讓她憤怒不已,家燒了不說,順娘還受了傷,她一出生順娘就在韓家了,她幾乎是在順娘背上長大的。
「你說什麼?」小喜一時沒聽清,見六娘神不守舍的掙扎著要起來,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你要做什麼?」
「我得回家去看看!」她之前能走的安心,是因為家裡還過得下去,如今順娘生死未卜,她怎麼也得看一眼才安心。
「你瘋了!」小喜一把拉住六娘,「回家?怎麼回家?不要說這會兒天快黑了,院子已經上鎖,就算是白天,夫人也不會答應讓你回去!」
「我翻牆!」六娘低叫道,這西地的民風本就彪悍,加上有個調皮的五哥,她三歲就開始跟著五哥屁股後面去爬樹了,這縣衙低矮的圍牆自然難不倒她。
小喜聞言突然用力的推了六娘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指著她的鼻子怒道,「你回去又能幫什麼忙?你可知你回去的話,又會闖下什麼樣的禍端?你自己死到臨頭了還想回去拖累家裡人麼?」
六娘望著小喜,小喜說話的時候臉有些扭曲,話裡透露出的信息卻是讓她有些迷茫,「什麼意思?」
小喜冷笑一聲道,「你若是想當逃奴,讓你家裡人都成了窩藏逃奴的人,大可以回去,就當我這話沒說過。」說著氣呼呼的往床沿一坐,別過頭去不看六娘了。
焦急的心此刻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六娘深吸了一口氣,品味著小喜話裡的意思,卻是越想越覺得心涼,緩緩的坐起身來,走到小喜身邊,拉著她的衣袖低問道,「你……可是知道了什麼?」
小喜斜斜的瞥了六娘一眼,見她再無方纔的衝動,這才冷哼了一聲,「休要說我,便是四兒和芽兒也瞧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六娘心頭咯登一聲,就聽見小喜小聲道,「如今人人都往上房湊,偏生你這個受了老爺誇獎的大事小事都唯恐避之不及,誰瞧不出來?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你在躲懶,卻是沒人開口說一句,這院子裡的丫頭婆子莫非都瞎了不成?」
六娘愣住,她還以為自己的行為沒人注意到呢,卻是聽見小喜又道,「你那日從柴房回來,你可知夫人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六娘抬眼望向小喜,她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麼容易過去,不過,她這樣的人,於姨娘兩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何必費那麼大的勁兒設計她?
「說是留你不得!」
小喜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頓了頓又道,「我不知道海棠什麼事招惹到你,你非得在那時候打折了她的腿,可你就沒發現如今院子裡的人瞧你的時候都帶著幾分怕意?」
六娘聞言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事,小喜平日裡瞧來憨憨的,如今才發現是個藏得住心思的人,被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訓就罷了,如今一個六七歲的丫頭也能訓她,偏偏還說的很有道理,只能苦笑。
小喜卻是誤會了六娘的意思,擺擺手,「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你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我找人替你帶個話,待會兒便送我手絹還禮,半點兒便宜也不肯佔別人的,這海棠必然是將你得罪狠了,只是你犯得著那時候去落井下石麼?」
六娘繼續苦笑,小喜又道,
「我本想著你家裡人既然要來贖了你回去,你也不愛往人前湊,也不至於犯什麼錯被人拿捏住了,便沒跟你提此事。夫人既然不願留你,你家人來贖,正該是高高興興的送你回去的。直到上次你哥哥派人來贖你,卻是讓錢媽媽給送到了衙門,我才知道事情不對了。你可知道,你哥哥派人來了兩次,第一次被送去了衙門,第二次派人來,連門都沒能進!」
六娘聞言瞪大了眼睛,小喜冷笑,
「後來你哥哥才又尋人找來了你舅舅,在側門見了你一面,這事兒側門那婆子可是先去錢媽媽面前回稟了才來尋你的!你也不想想,她既然不願讓人贖了你回去,又為何讓你家人見你?你這時候跑了,怕是剛到家就有一堆人等著拿逃奴!你那哥哥最多不過補個八品的缺,如何能跟咱們家老爺相提並論?片子往衙門裡一遞,到時候休要說他護不住你,便是他自己的烏紗帽也指不定能不能保住!」
小喜的話如同一聲聲的悶雷響在六娘耳邊,將她震的頭暈目眩,她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卻是不想於姨娘還真挖了個坑在這兒等她跳。
六娘坐在床邊,靜靜的消化著小喜帶給她的這些消息,半晌,呼出一口氣來。
先前就知道於姨娘不會輕輕的放過她,卻是如同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如今看清了劍落下的方向,她的心反而踏實了些。
有寧三老爺的話在,於姨娘不會打自己男人的臉,必要拿到了她的錯處才會動手。可若是於姨娘一直拿不到她的錯處,這事兒就只能拖著,寧三老爺不可能一直記掛她這個小丫頭,可於姨娘這口氣憋久了,她的下場怕是越慘!
這事兒說起來是於姨娘算計她,卻也不算是親自出手,她不過是在等她自己犯錯而已,像是在看股掌間的螻蟻自尋死路。
她如今是不能動了,有些東西雖然是小喜猜的,可種種跡象表明,於姨娘還真不介意連帶她家裡人一起坑一把。
想到這裡,六娘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這個女人,好狠!
如今是一動不如一靜!
六娘歎息了一聲,罷了,一直知道那二貨闖下的禍事沒有讓人挽回的餘地,若帶回去的只是災難,還不如別回去呢。
平復下心情,六娘轉過頭抓住小喜的手,「我該怎麼謝你。」平日裡再怎麼要好都算不得什麼,關鍵時刻肯拉你一把的卻是不多見,何況,小喜說這麼一番話也不是沒冒風險的,這個人情,六娘自覺是欠大了。
小喜見六娘似是想通了,呼出一口氣,拍拍胸口笑道,「你想開了就好,只要你不犯糊塗,你哥哥總是會想法子將你贖回去的,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我也不與你客氣,我如今放不下的只有我那個哥哥,我那後娘……不提也罷,你日後回到家中,還要勞煩你替我看顧一二,你哥哥是個官,只要他說一句話,我那後娘總不敢做的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