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將積日的暑氣沖刷殆盡後竟帶來幾分春日的寒意,只是這天空積雲卻依舊黑壓壓的,陰沉沉的壓在頭頂,久久不散。
幾個小丫頭躋身在出行的隊伍中,一手支著傘一手拎著自己的行囊,其中一個身材特別高瘦的女孩子不住的望著路的盡頭,沒多久便被後面的丫頭婆子們給越了過去。
「別看了……」小喜伸手輕輕的拉了六娘一下,其他的人都搶著上車了,就餘下她們兩個,低聲道,「怕是有事耽擱了,你別想太多。」頓了頓,又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道,「誰知道下這麼大的雨還是要走呢!」說完,憤憤的看了看被打濕的鞋,「這種大雨的天氣能叫宜出行?也不知道是哪個半仙算出來的黃歷。」
六娘被小喜的語氣鬧的笑了起來,沒想到反倒是小喜過來安撫她,伸手回握了一下小喜的手,低聲道,「我只是負了你的托付,還有些擔心順娘。」
其實是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麼簡單的結束,韓家人是知道她今天要走的,爹娘不會放棄她,而那個芸娘是個聰明人,就算再忙,旁人忘了她也不會忘,看不見韓家人,她始終安不下心來。
那個二貨不會又在醞釀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吧?
小喜聞言撇撇嘴道,「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想那麼多做什麼。如今咱們且先顧好了自己才有餘力顧其他,走吧,上車,別瞧了。」
六娘又看了一眼前方,卻是只見到雨幕中茫茫的街景,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陰沉沉的天幾乎要掉下來了。
這天色,是否預示著什麼?
用力的搖了搖頭,把腦子裡這個不好的念頭甩出去,那二貨興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三個大丫頭並張媽媽和錢媽媽在前面一輛馬車裡侍候於姨娘,她們四個小丫頭和一干粗使婆子擠一輛馬車。
這馬車並不寬大,卻是要擠下八個婆子並她們四個小丫頭,跟在小喜身後跳上車的時候,馬車上已經是擠在滿滿噹噹的了,只有靠門的地方還有兩個位置。
小喜眼珠子在車上轉了一圈,便盯住了四兒和芽兒兩人,這兩人面對面的坐著,在挨近馬車門的地方一邊留下了一個位置,
「芽兒!你坐那邊去,我有話和六娘說。」小喜伸手一指,衝著芽兒道。
芽兒的臉色難看起來,這馬車門雖然有木板攔起來,兩側卻是依舊有縫隙,這麼大的雨,定然會飄進來,此刻門邊的地上和凳子上已經全是水漬了。
芽兒抿了抿嘴,她知道小喜素來是個愛找她麻煩的,這幾日卻是好了許多,今天卻又盯上她了。
小喜卻是就這麼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動也不動,芽兒張了張嘴,想要拒絕,卻是有些畏懼,嘴張到一半,只說了個啊字,卻是什麼也不敢說了,因為小喜已經伸出手去拉她了。
對面的四兒見狀先忍不住了,「芽兒答應你了麼?你拉她做什麼?」
小喜聞言笑嘻嘻的轉過頭,「我這不是瞧著她抱著個大包袱起身不便才拉她一把麼?」
說完,也不顧四兒一臉的怒意,在芽兒面前蹲了下來,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芽兒剎那間臉色變得慘白,小喜卻是依舊笑嘻嘻的看著芽兒,芽兒突然間像是被身下的座位燙到了一般,猛地跳了起來,抱著自己的小包裹走到對面,掏出手絹兒將凳子擦乾坐了下來。
四兒在對面憤憤的望著這邊,小喜一臉無辜的攤了攤手,四兒見狀只能轉過頭怒其不爭的瞪了芽兒一眼,整個過程車上的一干媳婦婆子熟視無睹,六娘見狀搖了搖頭,掏出手絹兒將凳子擦乾,在靠外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小喜笑瞇瞇的坐在了她身邊。
「這門縫堵堵也就沒事了,你又何必?」六娘低低的道,一邊在尋思這車上有什麼合適的東西,她包袱裡就只有兩套換洗的衣服,這種天氣,顯然是不能拿出來用的,旁的東西卻是都放在後面的馬車上了。
小喜撇了撇嘴湊到六娘耳邊,「你是個好脾氣的,我卻是看不慣芽兒那張喪氣樣兒,剛才我不過是瞥了她一眼就一臉要哭的樣子,四兒又一臉的義憤填膺,我又何必白擔這惡名?」
「你不是說要跟她們和好麼?」六娘道。
小喜聞言睃了對面一眼,四兒已是想開了正在勸芽兒,芽兒本來好些了,見小喜又盯著她又是一臉的泫然欲滴,四兒順著芽兒的目光,報以小喜惡狠狠的一眼,小喜見狀嗤笑一聲,「你可瞧見了?」
六娘無奈歎息,可謂是性格不合吧,這三個丫頭都挺好的,芽兒懦弱點兒,見到小喜就跟見到老鼠見到貓似的,四兒有點兒正義感過剩,芽兒一哭,她便受不了了,卻是鬥不過小喜的牙尖嘴利,小喜卻是個潑辣的性子,最見不得人畏畏縮縮,明明是好意,說出來的話卻是帶著三分刺,這三個丫頭湊到一起就有吵不完的架。
說話間,馬車已經緩緩前行了起來,門外的雨潑進來,六娘也顧不得跟小喜說話了,將門板合上,眼光在車內搜索起來,看能不能找到個什麼東西堵住門縫。
……
腳下的泥水浸濕了芸娘的裙角,她卻是顧不得那麼多,沒想到今日只是起意來一看,卻是真看見了這出行的隊伍!
不能讓六娘被帶走!
這個念頭在芸娘腦海中轉瞬即逝,身體已然動了起來,馬車在街角轉過,行的並不快,不是她徒步能夠趕上的,她卻並非沒有機會,歷來官員離任,少不得有人十里相送,城外總會有人讓這本就起行艱難的隊伍的行程再慢上一些的。
緊了緊斗篷,雨水狠狠的打在她臉上,從臉頰滑落下去,流進領口,冰涼的感覺讓她渾身不由得一個哆嗦,她卻是越發的加快了步伐。
韓過那日匆匆出門,至今還未曾歸來,韓李氏一顆心盡數放在剛出生的孫子和病床上懨懨的順娘身上,韓老爺子卻是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肯說,那模樣,似是待到天意放晴就要離開。
家中的事就讓人頭疼不已了,如今,六娘竟然要被帶走了!
爺!您究竟在哪裡?
她被寧府已驅逐過兩次,自知再登門也無益,只能日日夜夜的盼著韓過能歸來,今天早上沒等到韓過,她便再按耐不住了,披了斗篷便尋了出來,誰知道寧府連如此大的雨天也決意要啟程呢!
此刻,卻是再等不得了!
無論成不成,她都要再試一試!
芸娘暗暗的加快了腳步,這般大的雨,城外相送的人怕也停留不了多久。
當看見城門外停下馬車的時候,芸娘舒了一口氣,朦朧的水汽在空氣中散開,片刻就消失了,腳下雖然冰涼又泥濘不堪,她卻是只覺得從心底生出了一股力氣,深一腳淺一腳的加快了步伐。
城門外的車隊已有些按耐不住了,四天的大雨,將腳下的泥土浸透,一腳踩下去,整只腳都被黃色的泥土給淹沒,滑膩膩,還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覺,趕車人為了安全,一直都是緩緩而行,顯然,寧三老爺也知道出行不太便利,只匆匆的跟來送別的人說了幾句,便將要送行的人攔下了,拱手告別。
芸娘見狀不由得急了,張口大呼,「寧大人!且留步!」
一陣風刮過來,將她的聲音吹散在風中,一個管事剛走到寧三老爺身邊,仰起頭,大聲衝著他道,
「老爺,連日大雨,前面一節小路都是貼著山壁建的,那山上的樹木被砍伐了不少,怕是攔不住這般大的雨,若是不慎,怕是有泥石滾下。」頓了頓,又道,「若是走官道,今日怕是肯定趕不上宿頭了。」
寧三老爺凝眉拉了拉頭頂的斗篷,將臉遮的更嚴實一些,瞇著眼望著前方,青山巍峨,去年的時候還是滿滿噹噹的樹木,卻是因為上個冬天太過寒冷,當地人怕遇上來犯的蠻子,不敢去城西撿柴,這城東的山便遭了秧,有些地方被當地人砍伐了一空,露出黃色的山脊來,這情形確實不容樂觀,今夜若是趕不上宿頭,卻是更麻煩,一揮手道,
「先讓人去瞧瞧,若是可行,咱們過去費不了多少時間,若是不行,再改走官道!」
說罷,輕夾馬背,走向隊伍前段,卻是壓根兒沒聽見後方芸娘的高聲疾呼。
寧三老爺沒聽見,卻是有人聽見了,錢管事是在後面押送行李的,一抬眼,就瞧見往前飛奔的女子,正要叫人去攔,卻是看見那女子飛奔起來,飛快的衝向前方的馬車。
芸娘一下子撲到了一輛馬車前方。
她此刻已顧不得了,若是不再拼一把,韓過歸來之時家中的情況怕是會更糟!
車上的眾人只聽見車外馬一聲嘶鳴,便覺得馬車一個急停,六娘頭狠狠的撞到了前方的車門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後背又被人撲住,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
車伕暴怒的叫罵,「你要作死麼?還不快快滾開!」
六娘只覺得心頭一擰,突然意識到什麼想要去掀開車門,奈何身上卻是壓著千斤,她只覺得肺葉已被壓盡了每一點兒氧氣,更別說是動彈,只聽見車外一道女聲高聲道,
「這位管事,奴有要事求見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