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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吉猶記得上一次面對相似的場景還是在七年前的宛城。始料未及的夜襲,直衝夜空的火焰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懼無不令她刻骨銘心。然而就算是如此,那時的蔡吉身邊至少還有賈詡、龐統兩位傳世名士輔佐,而如今的她卻只能依靠趙雲一人應對未知的敵手。
是的,此時此刻的蔡吉既不知曉偷襲者是誰,也不清楚對方兵力有多少。要說她不害怕,不惶然,那完全就是在瞎扯淡。但是這一次蔡吉並沒有做甩手掌櫃。在她看來如果七年前她還可以躲在龐統等人的背後挨過漫長的鏖戰之夜,那麼七年後的今天她蔡安貞就必須親自站在帥旗下迎戰來犯之敵。因為這不僅僅是她責任,更關乎白狼河畔萬餘齊軍將士的生死。
孫權望著帥旗下蔡吉纖弱的背影,恍惚間彷彿看到了兄長孫策的身影。雖說孫權也知道這樣的聯想很是荒誕,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確實給人以一種臨危不亂的氣魄。而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孫權也僅是在已故的父親和勇猛的兄長身上感受過。
且就在孫權走神之際從西南方向上馳來了一匹快騎,就見馬背上的小校利落地翻身下馬快速跑到帥旗前朝蔡吉稟報道,「稟主上,趙將軍已截下西南來犯之敵,營內糧倉毫髮無損。」
聽罷小校所言,一直鐵青著臉的蔡吉終於暗暗舒了一口氣。話說先前在得知自家大營遇襲後。蔡吉腦中閃出的頭一個念頭便是保住營中糧草。要知道白狼山不僅位置偏遠,週遭更是鮮有人跡,在這種情況下一旦齊軍糧草被燒,勢必會對全軍士氣造成致命打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面對平地冒出的夜襲,蔡吉並沒有讓人一窩蜂地同來犯之敵混戰一通,而是在第一時間調派趙雲去保護糧草。同時命令帳下將校堅守各自營地抵禦敵軍。
此刻得知糧倉得保,蔡吉頓覺心中大定,旋即便向那小校詢問道,「可知何人夜襲?」
「回主上,是公孫康部。」小校答道。
公孫康部?難道是碰上了公孫軍的先頭部隊?可眼瞅著對方來勢洶洶架勢又不像是偶然碰上的樣子。還是說公孫康在得知白狼之盟的消息後特地領兵來此夜襲?且不論蔡吉從抵達白狼河到參與白狼會盟前後也不過才三四天的時間。就算公孫康通過細作一早便探知蔡吉會與蹋頓會盟於白狼山下。但是錦西城與白狼山之間尚還隔著偌大個遼東屬國。如此大規模的兵馬調動,身為遼東屬國之主的蹋頓又豈會沒有半點風聲?再回想起白天蹋頓會盟時的種種言談舉止,蔡吉的心頭不禁升騰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連帶著柳葉一般的黛眉也隨之緊鎖成了一團。
當然蔡吉並沒有將心中的懷疑說出口,畢竟相關的想法都還僅僅是揣測而已。特別是在眼下這等紛亂的狀態下貿然懷疑指責蹋頓只會動搖己方軍心。想到這裡蔡吉暗自平復了一下焦躁的情緒。反正天亮後一切謎題都會揭曉,無論蹋頓是否叛變。只要齊軍上下陣腳不亂,那任誰也休想輕易吃掉她蔡安貞的一萬精銳。
事實證明以趙雲為首的齊軍將士並沒有辜負蔡吉的信任。隨著趙雲一舉保下糧倉,其他各營的將校也隨之組織起了卓有成效的反擊。正所謂「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公孫康與蹋頓的兵馬雖是齊軍的四五倍,卻終究還沒有達到十萬之眾的程度。待到東方天際泛白之時。憑藉著有利地勢和堅固的營盤齊軍已然肅清了衝入營中的來犯之敵。不過這場突如其來的夜戰也讓齊軍付出了死傷一千多人的慘痛代價。不得已之下趙雲只得主動放棄外圍幾個被焚燬的營寨,率部撤入中軍大營。
一夜未眠的蔡吉此時恰好來到轅門附近巡視。眼見策馬而來的趙雲一身如雪戰甲沾滿了暗褐色的斑駁血跡,再看看緊隨其後的諸多傷者,蔡吉頓覺鼻子一算險些掉下淚來。這些將士都是尊敬她,信任她的青州子弟。倘若此次夜襲真是因她的得意忘形而起,那蔡吉更是難辭其咎。
不過蔡吉終究還是沒讓懊惱的淚水奪眶而出。在她看來男性諸侯的眼淚或許還能收買人心,而女諸侯的眼淚只能讓人聯想起弱者。現在的齊營不需要哭哭啼啼的弱者!因此蔡吉在深吸了一口氣後。便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向身後的侍衛下令,「爾等速將傷者送去醫捨救治。」言罷她又快步上前扶起趙雲帶著血痕的手臂關切地囑咐說,「子龍也速去包紮一下?」
「些許皮毛之傷,礙不得事。」趙雲擺了擺手示意蔡吉不用大驚小怪,緊接著他又從身後的箭囊中取出一枚首級呈給蔡吉道,「主上請看。」
蔡吉深知趙雲絕非用首級邀功之人,趙雲這會兒讓她看首級必然有其深意。於是蔡吉二話不說便從趙雲手中接過了那枚血肉模糊的首級。在仔細打量了一番後,蔡吉面色陰沉地指著那枚首級道,「此人乃是蹋頓心腹。」
趙雲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顯然他也認出了死者的身份。倘若蔡吉先前對蹋頓的懷疑還只是停留在揣測階段,那此刻面對確鑿的證據蔡吉已然能夠確定昨天的夜襲乃至白狼之盟,都是蹋頓和公孫康設下的圈套。當然這層層詭計的背後恐怕還少不了郭公則的身影。
且就在蔡吉認清對手身份的同時,忽聽營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哀樂,惹得不少守軍紛紛探頭張望。蔡吉與趙雲交換了一下眼神,旋即便在一干文武的簇擁之下登上了離前線最近的一處望樓。
白色的地,白色的人——躍過幾重柵欄和深溝。約莫三萬公孫軍披麻戴孝著列陣於齊營之前,從河灘到山腰到處飄揚著招魂旛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不過蔡吉還是從這一片不詳的白色之中認出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公則先生別來無恙。時隔旬月先生氣色更勝從前也。」蔡吉站在望樓上一面調侃著「死而復生」的郭圖,一面冷眼凝視著前一天還在向她稱臣的蹋頓。
正與郭圖並肩而立的蹋頓略帶心虛地避開了蔡吉投來的冰冷目光。就在兩個時辰前蹋頓剛剛得知曾經威震公孫度早已不在人世,同時也意識到他這次是被郭圖給當槍使了。雖說眼下的蹋頓十分惱恨郭圖對他的欺騙,但蹋頓更清楚倘若這次殺不了蔡吉,那等待他的將是來自齊軍的瘋狂報復。
相較神色陰晴不定的蹋頓,這會兒身披重孝的公孫康倒是一副躊躇滿志的派頭。誠然昨晚夜襲失敗令公孫康頗為惱怒。但此刻望著漫山遍野披麻戴孝的兵馬,再聯想到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援軍趕來白狼河同他會師,自持勝券在握的公孫康當即拍馬上前衝著望樓上的蔡吉厲聲呵斥,「蔡安貞休得猖狂!汝謀害家父在先,康此番定要取爾項上人頭!」
耳聽公孫康當眾指責自己謀殺公孫度。蔡吉不禁再次皺起了眉頭。早先她還以為公孫度遇刺的說法只是公孫父子為圖謀錦西編出來的一個借口。但從眼下公孫康部全軍戴孝的架勢來看對方不像是在做戲。此番公孫度多半是真的死在了刺客手裡。當然蔡吉是從未派過刺客刺殺公孫度,更不清楚刺客的身份以及背後的指使者。可照目前的情勢公孫康顯然是將蔡吉一口咬定成了兇手,並以此為借口意圖置她於死地。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蔡吉做再多的解釋都不可能說服公孫康撤兵。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突出重圍揪出幕後黑手。想到這裡,蔡吉當即清了清嗓子,衝著公孫康傲然回應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孤從未派刺客刺殺令尊。公孫公子若執意向孤尋仇,孤也唯有奉陪到底!」
公孫康沒料到困獸猶斗中的蔡吉態度竟會如此強硬。不過還未等他張口反擊。對面的蔡吉已然頭也不回地走下了望樓。如果說蔡吉之前一席話只是令公孫康感到驚訝的話,那此刻蔡吉的無視卻是徹底激怒了公孫康。
「好……好!孤今日倒要看看汝這賤婢如何奉陪到底!」
怒極反笑的公孫康揚起手中馬鞭剛要下令擊鼓出擊,卻被一旁的郭圖給擋了下來,「且慢!少主莫要中了蔡吉激將之計。」
「軍師此話怎講?」公孫康單手懸空扭頭探問。
郭圖拱手規勸道。「齊軍佔有地利,少主若貿然強攻,恐徒增傷亡。」
公孫康聽罷郭圖所言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可一想到之前蔡吉囂張的氣焰,他又頗為不甘地反問道,「難道蔡吉那賤婢一天不出營,孤就一天拿她無可奈何?」
「非也。」郭圖手捻長鬚。微微一笑道,「有道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欲拔齊營,必先攻心!」
「攻心?」公孫康側頭想了想之後,旋即便朝郭圖鄭重其事地拱手一拜道,「請先生教吾。」
但見郭圖湊上前在公孫康的耳邊輕聲說道,「請少主速將蔡吉被困一事宣揚出去。」
「宣揚出去?」被郭圖的主意嚇了一跳的公孫康連忙搖頭道,「若因此引來齊軍救援蔡氏賤婢那可如何是好?」
哪知郭圖卻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道,「少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蔡吉看似坐擁五州之地,實則外強中乾。一旦幽並諸強得知其被困關外,必會起兵造反,到那時齊軍首尾不得顧,又如何能出關救主。」
公孫康略帶遲疑地追問道,「若關內諸強不作反呢?」
郭圖眼露凶光道,「若幽並諸侯不敢作反。少主亦可圍城打援,先擊潰一股齊軍援軍,挫其士氣後,再鼓動邊地豪強起事。」
這一次公孫康顯然是被郭圖徹底說動了心,就見他眼珠子一轉拍手大笑道,「善!就依軍師之計行事!」
然而此時的公孫康那裡知曉,郭圖所謀的疆域可遠不止幽並兩州那麼點地方。話說蹋頓謀害蔡吉失敗後,郭圖曾放言「老夫所圖之物又豈止蔡吉一條性命」。其實這話並非狡辯,相反卻是郭圖最真實的想法。在郭圖看來被困住的蔡吉遠比死了的蔡吉更能為他所用。因為到目前為止蔡吉尚沒有子嗣能繼承家業。故而一旦蔡吉暴斃整個蔡氏集團必然會分裂成數個小勢力,進而被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逐一吞併。這顯然不是郭圖想要的最佳結果。畢竟曹孟德是一個比蔡安貞更為難纏的角色。而倘若蔡吉沒有暴斃只是被困在一隅,那蔡吉所控制的地域雖會產生動亂,但蔡氏門下的諸多將領卻並不會立即自立門戶。至少像太史慈、高順、龐統之類的心腹大將依舊會打著蔡氏旗號抵禦一切來犯之敵。如此一來曹操想要吞併蔡氏領地勢必就要同齊軍血戰一場。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曹軍和齊軍鬥得越厲害,郭圖就越有機會渾水摸魚。
當然郭圖的這個計劃也有一個極大的弱點,那便是齊軍趕在內亂之前救出蔡吉。所以為了最大限度地拖延齊軍救援的速度,郭圖特地挑選了白狼山作為圍困蔡吉的地點,目的就是想利用大雪和複雜的地形來同前來救援的齊軍周旋。此外目前齊軍的主力不是駐紮在南方,便是隨張遼、龐統二人在并州追剿步度根部。相較之下齊軍在幽州的兵力頗為空虛,且主要集中在薊城、易水、錦西三座城池之中。因此郭圖並不懼怕幽州的齊軍得知蔡吉被困的消息。相反他還十分期待這些城池中的齊軍趕來救援蔡吉。如此一來郭圖便可以以逸待勞將利用時間差將趕來的齊軍逐一消滅。而當幽州的齊軍被重創之後,整個幽並的局勢也將順著郭圖設定好的劇本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屆時蟄伏於關外的袁譚便可趁勢東山再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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