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雪花遮蔽了天與地之間的距離,混沌的夜色中一隊兵馬劈開漫天飛雪朝著北方疾馳而行。林飛一馬當先奔馳在隊伍的最前端,誠然風雪早已在他的眉須上結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可林飛這會兒的心情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躁異常。話說身為錦西縣令林飛本該對遼東的局勢瞭如指掌才對,但如今的他非但沒有察覺玄菟郡的異動,甚至還在公孫康南侵的檔口離開了錦西。當然錦西城內有八千守軍三門火炮坐鎮實力不容小覷。可這世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此番錦西沒能擋住公孫度的大軍或是損失慘重,那林飛可就真的難辭其咎了。
且就在林飛心急如焚之際,忽聽身旁的小校激動地大喊道,「邑宰!前方有光!」林飛聞聲趕緊抬頭探望,就見前方密集的雪幕後頭點點火光若隱若現。林飛記得火光顯現之處正是錦西城所在的方向。然而他卻不能就此判斷這火光究竟是來自錦西城頭還是城外圍城的敵軍。思慮至此林飛當即下令全軍停止前進,並派出斥候前去打探情況。
事實證明林飛的顧慮完全是多餘的,雪夜下的錦西城就像一座灰色的小丘孤零零地佇立在白茫茫的雪原之上。四周莫說是敵軍了,就連鬼影也不曾瞧見一個。倒是錦西城頭全副武裝的守軍,以及城門前的一道道鹿角拒馬昭示著此地正處於備戰之中。
「難道公孫康的大軍尚未兵臨城下?」抱著這一疑問林飛與閻柔、難樓、烏延等人一同領兵火速進入了錦西城內。
另一頭錦西守軍眼見自家縣令帶著援軍連夜馳援而來也是士氣大振。就見身為守將的唐鎣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城樓向尚未下馬的林飛抱拳道,「林邑宰,您可算歸城也!」
林飛一邊翻身下馬一邊迫不及待地問道,「山威,公孫康呢?吾等一路行來未見敵軍蹤影,究竟出何事也?」
面對林飛連珠炮一般的追問,唐鎣趕緊作答道。「回邑宰,公孫康部先鋒已於昨日撤兵。」
「撤兵?!」林飛停下腳步略帶驚訝地回頭問道,「汝說公孫康已撤兵?」
不過這一次還未等唐鎣回復,就聽一旁有人哈哈大笑道,「公孫小兒不過如此。」
唐鎣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大笑之人問道,「這位是?」
林飛這才想起自己的身後還跟著閻柔、難樓、烏延三人,於是連忙向唐鎣逐一介紹道:「山威。此乃烏桓校尉閻柔大人。烏桓硝王難樓大人,烏桓汗魯王烏延大人。」
唐鎣一聽對方是前來救援的烏桓諸首領,趕緊抱拳施禮,「錦西門下督唐鎣見過列位大人。」
「唐將軍不必多禮。」閻柔一面客氣地還禮。一面頗為得意地同難樓和烏延談笑道,「吾等此番奉齊侯之命來遼東征討公孫氏父子,未曾想尚未交手便已旗開得勝!」
「是啊。公孫度英雄一世,哪曾想其子竟如此不堪一擊!」烏延大笑著點頭附和道。
不過林飛顯然不似閻柔等人這般樂觀,但見他緊鎖著眉頭再次朝唐鎣詢問道,「山威,汝先前說公孫康部先鋒已撤退,那公孫康本部又在何處?」
唐鎣答道,「回邑宰。據探子來報公孫康已於十天前率部進抵錦西城北九十里處。」
「九十里處?如此說來公孫康本人豈非從未兵臨城下?」林飛詫異地反問道。
「話雖如此。然則公孫康勢大,末將等不敢不防。」唐鎣一臉悻悻地解釋道。
的確,九十里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以公孫康的兵力恰好能對錦西形成壓制。因此唐鎣等人遣使求援倒也不算過分。可是如此一來公孫康的此番起兵南下的目的就令人回味了。倘若公孫康真是因為公孫度遇刺而一怒之下出兵錦西。那他理應兵貴神速圍攻錦西才是。像現下這般既不攻又不撤實在是讓人有些費解。
「公孫康此舉倒像是故意引主上出關……」林飛此話一經說出口,連帶著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只是還未等林飛深想下去,一旁的難樓已然不屑地譏笑道,「吾看公孫小兒是被主上嚇破膽也!」
難樓的一席囂張的言語頓時博得了週遭官兵的一致叫好。畢竟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滅袁紹平幽並的蔡吉遠比公孫康來得強大。公孫康若真是故意引蔡吉領大軍出關那完全就是老虎背上拍蒼蠅——找死。
然而難樓等人卻不知曉被他們譏笑為無膽小兒的公孫康,此時此刻即沒有窩在九十里地之外,也沒有夾著尾巴撤退。相反這位公孫家的新當家眼下正領著大隊人馬抄小路向白狼山以西的白狼河進發。
「稟少主,前方十二里處發現齊軍營盤。」
一彪快騎為正在風雪中潛行的公孫康部帶來了敵軍的確切位置。聞訊的公孫康一把扯住韁繩沉聲追問道,「此話當真?多少兵馬?」
斥候趕緊作答道,「回少主,齊軍營盤駐於白狼河畔,連綿有二十多里。」
聽罷斥候所言公孫康頓覺心中一喜,當即揚起馬鞭高聲下令,「蔡氏賤婢就在前方十二里處!眾兒郎隨孤殺過去!」
不可否認公孫度雖得罪過不少世家官宦,但他本人在遼東民間還是頗具威望的。此番公孫度當街遇刺不僅令公孫康、公孫恭兄弟目眥欲裂,同時也讓曾經受過公孫度恩惠的遼東軍民義憤填膺。此刻耳聽殺老主公的兇手就在前方,週遭的公孫部將士頓時爆發出了一陣沖天怒吼。
「殺賤婢!報血仇!」
「殺賤婢!報血仇!」
面對殺氣騰騰的部眾馬背上的公孫康既得意又興奮。須知他雖是公孫度的長子,但由於年紀尚輕又缺乏軍功,故而一直以來在軍中缺乏威望。然而此番父親公孫度的驟然遇刺,不僅讓公孫康順理成章地繼承了遼東公孫氏的家業,同時也通過復仇之名籠絡到了軍心。正所謂哀兵必勝,在復血仇的大旗下試問又有誰敢不服從公孫康的號令。
不過就在公孫康鼓舞士氣的檔口,前方不遠處突然冒出了點點星火。急促的馬蹄聲更是響徹了山谷。難道是齊軍!——剎那間公孫康只覺胸口一緊,連帶著手心也冒出了一絲細汗。而他手下的部將更是紛紛亮出刀槍準備大戰一場。要知道公孫康此番潛行的小道極其隱秘,平時就已經極少有人通過,更毋庸說是眼下這等大雪紛飛的深夜。
「是軍師!郭軍師來也!」隨著外圍的斥候再一次為眾人帶來好消息,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公孫康的眼前。
「郭圖見過少主。」風塵僕僕的郭圖一面揭下兜帽,一面將緊隨其後的魁梧男子介紹給公孫康道,「少主。此乃烏桓王蹋頓大人。」
雖說蹋頓之前同公孫度父子的關係素來不佳。可眼下他既已被郭圖裹挾上了賊船,為今之計也唯有先誅殺了蔡吉再另作打算了。只見蹋頓黑著臉朝公孫康抱拳施禮道,「蹋頓見過少主。」
公孫康耳聽來者竟是遼東屬國的當家人蹋頓,喜不自勝之餘趕緊伸手虛扶道。「大人不必多禮。此番能得大人相助實乃康之大幸。」
公孫康謙遜的態度令原本存有心結的蹋頓總算扳回了點臉面。但一想到自己先前竟放跑了蔡吉,蹋頓不禁鬱悶地哀聲長歎道,「蹋頓此番未能誅殺蔡吉,真是愧對少主。」
「此話怎講?」公孫康不解地望向郭圖問道。
於是郭圖便將白天在白狼山下所發生的事情簡略地向公孫康講述了一遍。話說公孫康雖依照郭圖之計按部就班地調兵行事,卻並不知曉還有白狼之盟這回事。此刻得知蹋頓差一點就能取蔡吉的項上人頭,卻因懼怕趙子龍而中途放棄,公孫康扼腕痛惜之餘亦不由在心中深深鄙視了一番蹋頓膽小如鼠。當然當著蹋頓的面公孫康還是故作大方地擺了擺手道,「無妨,無妨。孤已探明齊軍營盤所在。就請大人隨孤一同剷平齊營。摘下蔡氏項上人頭!」
眼瞅著公孫康一副勝券在握的派頭,身為始作俑者的郭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或許蔡吉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擁有過人的軍事才華,但她的對手卻不這麼認為。至少在郭圖看來蔡吉在軍事上還是有其自身特色的。就見郭圖輕咳了一聲向公孫康提醒道,「少主明鑒,蔡安貞行軍佈陣素來崇尚守拙。善結硬寨。吾等若想破其營寨,需在黎明破曉前襲其營寨,攻其不備!」
公孫康早已將郭圖視作能扶持自己成就大業的謀主,此刻聽罷郭圖所言他二話不說便點頭應和道,「軍師言之有理。全軍聽孤號令,人銜枚馬縛口,奇襲齊營!」
十里的路程對騎兵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當公孫康和蹋頓的兵馬摸到齊營三里開外之時正值一天之中最為黑暗的子夜時分。寒風刮過裸露的肌膚就如刀割一般生疼得厲害,不過公孫康對此卻是渾然不覺,此刻的他正緊盯著前方點點火光宛如一頭嗜血的豹子隨時準備一躍而出咬斷獵物的喉嚨。但在另一方面公孫康又異常的緊張,以至於他都能聽到自己胸腔內心臟撲通撲通地心跳聲。
要知道為了這一天公孫康可是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來作局,甚至還不惜對外隱瞞父親的死訊。倘若最終沒能誅殺蔡吉,甚至讓其跑掉的話,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當然這一念頭只在公孫康腦中閃了一下,就被他拋到了腦後。在他看來這會兒的蔡吉已然就是只甕中之鱉,便是插翅也難飛。
正當公孫康部上下屏氣凝神之際,一陣大風驟然掠過刮得戰旗獵獵作響,但見郭圖挑眉朝公孫康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心領神會地揚起手中長槍,大聲疾呼道:「出擊!」
隨著公孫康一聲令下數萬鐵騎便如傾瀉的山洪一般朝著河谷中的齊營衝殺而下。然則兩三里的距離實在太近,這一邊公孫軍的馬匹剛剛奔騰而起,那一頭發覺敵情的齊軍大營已然炸開了鍋。霎時白狼河灘上鑼聲大作呼聲四起,隆隆的馬蹄聲更是震動了大地。
耳聽帳外呼聲震天孫權順手抄起枕邊的佩劍,一個魚躍自行軍榻上翻身而下,快步衝出氈帳。抬頭就見東邊天際火光沖天,四下裡人影攢動,儼然一派驚慌失措的炸營景象。孫權大驚失色之下,趕緊揪住一個抱頭亂竄的小卒厲聲問道,「出何事也?」
那小卒被孫權用力一拉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嘴裡卻似像著了魔似地大聲叫喊著,「偷…偷襲…有人偷襲!」
其實用不著小卒報告孫權也瞧得出齊營這是遭人偷襲了。不過在經過最初的一陣慌亂過後,此刻的孫權已然冷靜了下來。想到眼下尚不知對方兵力如何,也不知對方從何處突襲,他最終決定先趕去中軍大帳同蔡吉回合再說。
好在孫權的氈帳離蔡吉的帥帳並不遠,不多時他便瞧見身披紅色披風的蔡吉正站在帥旗下指揮部下穩定軍心鞏固營盤。至於守在蔡吉身旁的曹丕更是身披戰甲手持雙戟一副全副武裝的架勢。見此情形孫權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衝出氈帳時只穿了一件單衣,頓覺寒風刺骨,連帶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另一頭蔡吉雖正忙著調兵遣將,但她眼角的餘光還是一眼掃見了百步開外穿著睡衣提著長劍的孫權。於是她趕緊朝曹丕低頭耳語了幾句。後者在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後便轉身從自己的氈帳之中取了一套衣服徑直朝凍得瑟瑟發抖的孫權走去。
雖說曹丕將衣服丟過來時眼中充滿了嘲諷的笑意,但這會兒的孫權卻根本顧不上同曹丕鬥嘴。就見他一面快速穿上外套,一面吸著鼻涕上前向蔡吉躬身致謝道,「謝齊侯賜衣。哈秋!」
「仲謀小心著涼。」蔡吉在囑咐完孫權之後,便將目光再次投向了被烈火染紅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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