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之時雖沒有中元節,但已有在七月十五祭祀的習俗,特別是太平道講究在這一天上「三官手書」,分別投於天、地、水中,表示向三官懺悔罪過,以祈求平安。因此於吉選在七月半開壇做法與黃天交流,祈求黃帝顯靈降下天崩地裂之術,在外人看來倒是頗為順理成章。
這一日,袁紹軍照例在陣前壘起高高的土台佈下七星之陣。由於同樣的情景已經在易京、黎陽兩城輪番上演,因此在場的袁軍將士除了心生好奇之外,更多的則是帶著躍躍欲試的肅殺之氣,一心想著能藉著神跡降臨取得一場不費吹灰之力的大勝。
事實上,抱著這種想法的不僅僅只有底下的兵卒,身為主帥的袁紹也希望能通過「天降神跡」來一掃之前同曹操交手屢次戰敗的陰霾。因此今日的他特意換上了一身耀眼的金色盔甲,腳跨同樣附有黃金飾品的烏騅戰馬,在長子袁譚與一干謀臣強將的簇擁之下,威風凜凜地立於戰陣之中,只等那震天之雷響起,就策馬揮鞭直下曹營。
相比自信滿滿的袁紹,站在戰車之上的曹操這會兒的心情可就只能用忐忑不安來形容了。雖說他已依照許攸所言,挖出了繞營壕溝,也向袁紹下下了挑釁的戰書。可壕溝究竟有沒有用,在塵埃落定之前都只是未知之數。且就在曹操暗自深呼吸之時,四周忽然傳來了一陣嘩然之聲。原來對面袁紹陣前的七星壇上出現了一個身穿道袍鶴髮童顏的老道。不用問,此人自然就是大陳國的國師——於吉。
「主公,妖道做法也!」夏侯淵倒抽了一口冷氣向曹操提醒道。
曹操聽罷夏侯淵所言,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搭話。不過他眼角的餘光到是掃到了一旁站著的許攸。卻見曾經自信滿滿的許攸,此刻面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同週遭的曹將相比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這會兒的曹操已無心追究許攸是否說謊,他所能做的只是暗自在心中向上天禱告,請求神靈能庇佑大漢讀過這次的難關。
於吉的一段神舞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可在曹營眾將士眼中卻像是過了一年般漫長。眾人一面嫌棄著「這妖道還有完沒完」;一面卻又打從心底裡期盼於吉沒跳完,因為這樣一來傳說中的天崩地裂之術就不會降臨。
然而當日頭移至正空之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終究還是響徹了天際。從未見識過這等陣勢的曹營將士紛紛本能地彎下腰。想要躲避那無形的衝擊。唯獨曹操一人兀自佇立在戰車之上,其雙手雖緊握著車駕的邊緣,卻始終挺直著腰板直視對面的神壇。因為在出戰之前。曹操便已然暗自發誓。無論勝敗與否他都不能向妖術低頭!
一陣硝煙過後,官渡戰場終於恢復了沉寂。一些曹軍將士開始陸續抬頭,發覺自家陣營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劇烈的變化。高聳的箭樓依舊挺立,成片的營帳依舊連綿,就連夯土的矮牆都沒任何的裂痕。不過很快一陣嘩嘩的水聲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原本堆滿豬狗血等穢物的壕溝之中,驟然湧出了大量的河水。幾乎就在眨眼之間環營壕溝就變成了環營的小河。
成也!——腦中反應出這兩個字的曹操,驚愕地將目光投向了許攸。不過後者的反應可比曹操迅速得多,卻見顧不得拍去身上塵土的許攸。指著對面的神壇手舞足蹈道,「妖術已破!袁賊妖術已破!」
隨著許攸的叫囂聲響起,在場的曹將們在疑惑地面面相覷了一番之後。亦跟著一道起哄起來。曹操眼見時機已然成熟,當即拔出長劍直指袁營。大聲吼道,「妖術已破!殺!」
同樣的情形在袁紹營中卻有著另外一種解釋。雖說於吉這次的「天崩地裂」之術並沒有給曹軍的工事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損害。但畢竟「天崩」的氣勢已到,因此在硝煙散盡之後,袁譚也舉起長劍衝著曹營,大喝一聲道,「黃帝顯靈,殺!」
剎那間數萬袁紹軍就像黑壓壓的潮水一般,抗著雲梯、推著沖車朝曹營蜂擁而去。曹營方面則迅速以箭矢與石塊予以還擊。神靈的力量似乎已不能再左右戰局,一場硬碰硬的攻防之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袁紹望著對面拚死防守的曹軍,不禁向剛剛回來覆命的於吉發出了犀利的質疑,「國師,今日之術,似乎效果欠佳?」
然而面對袁紹的質問,早有心理準備的於吉倒是顯得頗為鎮定。卻見他恭敬地朝袁紹一彎腰道,「稟陛下,此次曹軍以豬狗血等穢物護營,致使天崩地裂之術未能擊中要害。還請陛下降罪。」
於吉的言下之意很明確,那就是神他是請過來了,法術也施了,只不過曹操用了「外門邪道」在營外搞了個防護圈,才使得法術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這樣的解釋雖不能令袁紹滿意,但袁紹也不能就此真治罪於吉。因為倘若自己真因這次的失敗而懲罰於吉。那無疑就在向世人承認曹操已掌握破解「天崩地裂」之術的方法。這對己方的士氣將造成不可估量的打擊。畢竟當初河北四州的百姓之所以會支持袁紹稱帝,是看在他有神靈庇佑的份上。
於是在計較了一番得失之後,袁紹決定暫且不找於吉算賬,而是向其探問道,「國師可有應對之策?」
「此事尚待研究。」於吉謹慎地回答道。
「那就有勞國師也。」袁紹說罷揮了揮手示意於吉退下。
雖然這一次袁紹並沒有給予於吉賞賜,但對他來說只要袁紹不降罪與自己那就是最大的賞賜。因此於吉在再次口稱告罪之後,便低調地離開了戰場。而隨著於吉離開,難得站在袁紹身旁的沮授不禁開口向袁紹進言道,「陛下。既然國師一時半會兒沒有應對之策。陛下可一面佯攻曹軍大營,一面派遣偏師繞過官渡奇襲許都使曹操首尾不能顧。如此這般便可解官渡之結也。」
沮授的這一建議可謂是與蔡吉等人當初的分析不謀而合。然而袁紹卻緊盯著對面的曹營,一擺手道,「不!孤要直搗官渡大營活捉曹操!」
建安四年,秋七月半。於吉於營前再次使天崩地裂之術,稍後雙方酣戰一日一夜,袁紹軍未能攻破曹軍大營。只得暫且收兵。而曹操面對三倍於己的對手亦不敢冒然出戰,繼續憑借工事誓死堅守官渡一線。八月,袁軍大將淳於瓊率領一萬餘人護送大批軍糧渡黃河與袁紹會師。得到軍糧補給的袁紹更加篤定。開始派出大批兵馬將曹軍團團圍住。反觀曹操則兵少糧盡。士兵疲憊不堪,其治下的百姓更是賦稅沉重。不少無力擔負朝廷重稅的郡縣開始紛紛倒戈投靠袁紹。
迎著凜冽的朔風,一隊打著「曹」字大旗的騎兵自伏牛山下奔馳而過。荒蕪的山巒間看不到一絲人影,偶爾碰上某個小村小落,也已是一片狼藉。曾幾何時豫州在曹操的治理之下一度已然恢復了農業生產。可隨著袁紹在河北稱帝,此地殘留的黃巾餘黨接連起事,豫州的農業再一次受到了致命的打擊。無數新建的水利設施以及田地被摧毀,大量流離失所的百姓開始向南邊更為安定的荊州逃難。只留下曹軍與黃巾餘黨爭奪那些早已被戰亂摧殘得喪失生機的城池。
「啟稟子孝將軍、昂公子。前方安城縣已倒伐投袁。」
一個疾馳而來的斥候不僅打斷了隊伍的進程,同時也為領隊的曹仁與曹昂帶來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話說曹操在出征之前,將豫州交給了曹仁、曹純、曹昂三人打理。起初曹操如此安排只是為了提防荊州的劉表。卻不曾想豫州的黃巾竟會接連響應北方的袁紹。為此曹仁讓弟弟曹純固守汝南城,自己則與曹昂帶上一支六千人左右的隊伍轉戰豫州各郡縣剿滅此起彼伏的叛亂。
其實相對原有的歷史而言。曹仁等人的壓力已經小了不少。須知按照原有的歷史,尚沒有根據地的劉備本該投效於袁紹麾下,帶著一幹部將在豫州的東南部四處出擊擾亂曹軍部署。甚至還一度佔據宛城。而孫策也會在曹操與袁紹對峙之時,派兵北上襲擾徐州南部。而今在蔡吉的插手之下,劉備正與孫策爭奪揚州的地盤無暇北顧。這在無形中就為曹操除去了兩個頗為棘手的對手。然而就算是如此,曹家叔侄消滅的黃巾雖多,卻還是阻止不了豫州各郡縣接連的叛亂。
這不,聽聞陽安郡內的安城縣倒戈袁紹,曹仁在與曹昂互換了一下眼神之後,忍不住感歎道,「這已是十天來第三個倒伐的城池了啊。」
面對叔父的感慨,曹昂亦跟著點頭唏噓道,「豫州遭受黃巾屠戮,百姓窮困不堪。在此緊要關頭,朝廷非但不體恤百姓,反而向豫州各郡縣加緊徵收錢糧,逼得百姓流離失所。此前吾已向父親稟明豫州的困局,可父親卻遲遲沒給答覆……」
「子修莫怪主公。而今主公正與袁紹對峙於官渡,每日皆須消耗大量糧草。不向各郡縣徵收糧食,難道還等老天送糧來否?」曹仁抬手拍了拍曹昂的肩膀勸慰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也是主公的無奈之舉。」
「仁叔,昂又何嘗不知父親的難處。」曹昂掃了一眼身後略顯疲憊的部下,兀自皺眉道,「只是照此情勢下去,豫州的匪患怕是會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就愈演愈烈!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就殺他一雙!有這長槊在手,還怕殺不完那些反骨賊子?」曹仁朗聲大笑,傲然地揮了揮自己手中的長槊。
曹昂見狀亦被激起了心中的雄心,欣然頷首道,「仁叔說得是。只要吾等再堅持一些時日,等父親擊敗袁紹。而今豫州地界上的這點宵小之輩又何足掛齒。」
「有志氣!這才像主公的兒子,吾的侄子說出來的話。」曹仁朝曹昂的肩頭捶了一拳,戲謔道,「等主公擊敗袁紹,吾等平定了豫州,子修可別忘了請眾兄弟喝喜酒啊。」
「仁叔何出此言?」曹昂神色微微一變道。
曹仁見曹昂如此反應,以為他這是害羞不好意思。於是便嘿嘿一笑揶揄道,「大丈夫娶妻生子乃人之常倫有啥好彆扭的?仁叔可是一早就聽說了,主公讓荀令君為汝說了一門親。對方乃是茂陵馬氏之女,真正的經學世家閨秀。」
「此事八字還沒一撇,仁叔胡說啥。」曹昂撇過頭竭力否認道。
「哪兒胡說了!若非袁紹那廝突然稱帝南下,鬧出如今這事端來,主公早在東征呂布之後,就要為汝籌備婚事也。」曹仁提高了嗓門辯道。不過當發覺曹昂正故意避開自己的眼神之時,曹仁立即就意識到事情恐怕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於是他試探著向曹昂問道,「怎麼?子修不滿意這門親事?」
卻聽曹昂虎著臉抱怨道,「吾連那馬家女郎的面都沒見過。如何談婚論嫁!」
「如此說來,子修是已有心儀之人?」曹仁側目反問。曹昂低著頭沒有作答。不過曹仁並沒有就此罷休,但見他緊盯著曹昂追問道,「讓仁叔猜猜。莫不是東萊的蔡安貞?」
被一語道中心事的曹昂微黑的臉膛上竟泛起了紅暈,「吾已與安貞有約。」
見此情景,曹仁在哭笑不得之餘,不由低聲喝道,「傻小子,汝在說啥胡話!犯渾呢!」
曹昂見曹仁不信他的話,當即抬頭反駁道,「吾沒犯渾。安貞曾向吾說,『天下未平,何以為家。』此話言外之意,就是只要天下平定,安貞就會同吾談婚娶之事。而今父親已輔佐漢室平定中原,一旦誅滅袁紹,則天下指日可定。吾與安貞豈不是可以鴛鴦于飛。」
「蔡安貞若真有這心。眼下就該出兵幫主公討伐袁紹。最不濟也該向朝廷進貢些糧草,省得吾等在此整日東奔西跑討伐流民。」曹仁向曹昂猛潑了一盆冷水道,「傻小子,事到如今汝還不明白,蔡安貞那是在敷衍汝?」
面對曹仁如此一番犀利的言語,曹昂不禁張了張嘴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畢竟曹仁說的都是事實,蔡吉雖然已向天下表明忠漢的態度,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向朝廷提供任何實質上的幫助。而是同劉表等諸侯一樣,坐視父親曹操與袁紹苦戰。這種做法顯然違背了蔡吉當初「天下未平,何以為家」的誓言。
可曹昂怎麼都不肯相信,那個在圍獵場為自己解圍的女子;那個在鄴城城外撥出親隨護送天使救駕的女子;那個帶著上計簿進京面聖的女子;那個在宛城之外一直關心自己安危的女子,會欺騙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