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東眼角跳了幾跳,淡淡地道:「看來,我的話都不管用了。」說著,轉身就要出去。
齊意欣顧不得上官輝在旁邊,趕忙拽住顧遠東的胳膊,輕聲道:「東子哥,這是內院的事,讓我來。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要管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了。」
上官輝也贊同齊意欣的話,走到顧遠東身邊,扳住他另一邊的肩膀,沉聲道:「我有話問你,你跟我過來。」往西次間的方向扭了扭頭。
顧遠東鎮定下來,看著齊意欣問道:「你能對付得了這些刁奴嗎?」
齊意欣笑著推他去西次間,道:「當然能。我是你教出來的徒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你放心,但凡搞不定,我就拿槍出來跟她們講道理。」
上官輝皺了皺眉,正想勸齊意欣要「以德服人,不得如此粗暴」,顧遠東已經微微笑起來,誇她道:「真厲害。——記得啊,但凡搞不定,就拔槍。沒那麼多閒功夫跟不相干的人講道理。」
上官輝立即閉嘴,知道這一對公婆就是這樣彪悍,跟他們講「以德服人」,就是與虎謀皮,便徑直拉著顧遠東往西次間去了。
齊意欣回過頭,看見顧范氏的雙眉微蹙,知道她不耐煩跟顧老夫人打交道,就招手叫蒙頂過來,道:「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蒙頂笑著應了,和齊意欣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往院門口走過去。
齊意欣小院的門口,顧老夫人披頭散髮,一身黑衣黑裙,滿臉是淚,紅腫著雙眼。抱著齊意欣小院大門前面的梧桐樹,死也不放手。
後面兩個婆子面如土色,就差給顧老夫人跪下了,卻也不敢太用力去拉她,生怕顧老夫人有個好歹。她們就真的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齊意欣從院門裡面走出來,看著顧老夫人狼狽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顧為康活著的時候,顧老夫人過得日子多滋潤。現在顧為康一死,就再也沒有人肯那樣容忍她了。——就算她是長輩又怎樣?
在齊意欣看來。孝順這種事。從來就不是單方面的。
長輩不慈,就不要指望子孫孝順。
「老夫人難道又上火了?是不是又要敗火呢?」齊意欣袖著手,站在門口冷冷地問道。
顧老夫人看見是齊意欣出來,更是火冒三丈。放開梧桐樹,衝上來指著齊意欣的鼻子罵道:「你跟那個女人一樣下賤!——還沒過門呢。就在這裡給我充夫人娘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已經是破……」一個「鞋」字沒有說出來,齊意欣已經閃電一樣扇了顧老夫人一個耳光。
顧老夫人大吃一驚,捂著被打的左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齊意欣道:「……你竟敢以下犯上,打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可以讓我兒子休掉你!」居然將齊意欣認做是顧范氏。
齊意欣冷笑道:「看來老夫人的腦子真是病得不輕,在這裡胡說八道。——如你所說,我還沒有過門呢,不管是你孫子,還是你你兒子,有什麼資格休掉我?!」
顧老夫人腦子裡一片混亂,看著齊意欣面上的神情,就如同在顧范氏臉上經常看到的那樣,覺得又自卑,又羞愧,還有幾分不甘和嫉妒,衝著齊意欣怒道:「你將我兒子藏起來,你就能當家作主了嗎?——我跟你說,只要我老婆子活著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得逞!我要去找我娘家人過來跟你打官司!讓你把我兒子交出來!」
齊意欣瞇了瞇眼,見顧老夫人就是不肯面對現實,對蒙頂努了努嘴,道:「把老夫人帶到靈堂去。」
蒙頂會意,上前一掌劈在顧老夫人後頸處,將顧老夫人打暈過去。
跟著顧老夫人的兩個婆子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攙扶起顧老夫人,半拖著往陳設顧為康靈柩的院子裡去了。
此時已是第二天的凌晨,第一時間趕到顧家來弔唁的客人已經陸續散去。
蒙頂先去小院的後門處打探清楚,知道前面的客人都走了,才領著齊意欣她們一行人,從後門進去。
阿喵正坐在靈堂前面的圈椅上想心事。
聽見後面看門的婆子回報,說齊三小姐帶著顧老夫人進來了,阿喵頗為奇怪,忙走到帳幔後面,看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齊意欣當先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她的丫鬟蒙頂。再後面,是兩個婆子架著人事不省的顧老夫人,拖拖拉拉地走過來。
「這是怎麼啦?」阿喵衝著顧老夫人那邊揚了揚下頜,問齊意欣。
齊意欣淡淡地道:「老夫人總說我們把大都督藏了起來,我估摸著,只能讓她眼見為實了。」說著,對旁邊守靈柩的下人道:「開棺,讓老夫人好好看看她兒子。」
守靈柩的下人看了看阿喵。
阿喵皺眉道:「看我做什麼?——齊三小姐的話,就是我的話。」
幾個下人趕緊上前,七手八腳地將還沒有闔上的棺蓋打開。
齊意欣用手捂了鼻子,對蒙頂道:「把老夫人弄醒,扶著她過去親眼見一見。」
蒙頂點頭,走過去到顧老夫人背後又拍了兩掌。
顧老夫人輕哼一聲醒過來,抬起頭,茫然地四處瞧了瞧,看見面前一個黑黢黢的棺材,嚇得一哆嗦。
齊意欣對扶著顧老夫人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倆婆子對視一眼,咬咬牙,架著顧老夫人的胳膊,往棺材那邊走過去。
顧老夫人拚命掙扎,不想去看棺材裡面的東西,還是掙不過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被按著腦袋往棺材裡面瞧了一眼。
只見裡面穿著大都督軍服躺著的,正是她兒子顧為康。
顧老夫人的喉嚨裡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更加大力的掙扎起來。
齊意欣冷冷地道:「放開她。」
架著顧老夫人的兩個婆子連忙鬆開手。
顧老夫人一個趔趄,撲倒棺材邊上,往裡扒著細看。嘴裡不斷嘀咕道:「不是的……一定不是真的……」可是看來看去,那就是她的兒子顧為康。她看了他這麼多年,他的形貌早就印在她的心底,閉著眼睛都能想出他的樣子。
顧老夫人無法面對這個現實,索性兩眼往上一插。暈了過去。倒在顧為康棺材旁邊的地上。
齊意欣鬆了一口氣,對那兩個婆子下了死命令:「把老夫人送回去。這一次。你們可得給我看好了。若是再讓老夫人跑出來,你們倆也不用過來請罪了,直接一根繩子自己了斷吧。」
這幾天實在是事關重大。從明天開始。賓客會越來越多。再過兩天,就是顧遠東的接位大典,如果這當口,顧老夫人跑出來搗亂。就算不會有實質性效果,可是看在有心人眼裡。自然發現顧家不是無懈可擊的,不知道要造出什麼樣的謠言出來。
齊意欣自己對豪門八卦能傳得多離譜,是心知肚明的。
那兩個婆子從齊意欣的態度裡,知道顧老夫人大勢已去。就算顧老夫人真的尋短見,估計這些人也不會動容的,便跪下來向齊意欣保證,一定會看好顧老夫人云云。
看著顧老夫人被抬回自己的院子,齊意欣輕歎一口氣,對阿喵苦笑道:「沒辦法,也只能這麼做。你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吧?」
阿喵笑著搖搖頭,道:「怎麼會呢?你幫我們解決麻煩,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你?」說著,阿喵悄悄告訴齊意欣,「先前在這裡的時候,她已經來鬧過一場了。我弟弟生氣了,命管事去處理這件事,結果還是沒有看住她,又讓她跑到你那裡去了……」
齊意欣這才明白,怪不得顧遠東那麼生氣,原來是他說的話,居然還有人陽奉陰違!
「既然是這樣,就不能指望這兩個婆子了。」齊意欣自言自語地道,轉身對蒙頂吩咐:「你去上房挑幾個粗使婆子過來,將老夫人院子裡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換掉。換下來的那些人,都交給外院的管事暫時看守。——等這件事了結之後,再來算帳。」
蒙頂應了,忙去挑人手。
齊意欣又跟阿喵寒暄幾句,便離開靈堂的院子,回自己的梧桐院。
梧桐院的西次間裡,顧遠東和上官輝並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的院子。雖是黑夜,那裡卻依然被燈火照的透亮。
「這樣說,安郡王還是不肯回來?」上官輝有些失望,還以為這一次,安郡王能想通了,回到他們中間來。
顧遠東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道:「不過也不能怪他。無論是誰,處在他的位置上,都會這樣做的。——他沒有立時自盡,已經是很有勇氣了。」
有時候,活著,比死去還要艱難。
上官輝默然半晌,長歎一聲,道:「話雖如此,可是我還是希望他離我們近一些。在營州,我們實在是鞭長莫及啊。若是他的行蹤被別人發現,後果可是難以預料的。」
顧遠東點頭,道:「我跟他說了,他答應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想多久?再想一個八年?」上官輝更加不滿,忍不住道:「你為何不跟他說,就說阿喵還未嫁,還在等他?」
顧遠東將手插在兜裡,沉默良久,方道:「我希望我姐姐,能有更好的歸宿。」
安郡王為了大齊朝,明顯是放棄了阿喵。
顧遠東也是男人,知道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會做出些什麼事情。
上官輝卻不贊同,拍著顧遠東的肩膀,道:「話不能這麼說。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敢說,安郡王對阿喵的感情,不比你對意欣的要少。可是你們各自所處的位置不一樣,個性也不一樣,所以表現出來的形式也是不一樣的。在他心裡,是對大齊朝覆滅的愧疚暫時佔了上風。也許讓他知道阿喵的癡心,他會改變他的想法也說不定?」
顧遠東深吸一口氣,道;「十三叔還在營州繼續勸說他。我是提前趕回來的。」
「你爹去世的消息,還有你接任大都督的消息,明天就要見報了。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不要客氣。」上官輝想了想,還是問起他最關心的事情。
顧遠東鄭重地點頭,道:「自然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說著,附在上官輝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上官輝不斷點頭。道:「這你不用擔心。沈大總統那邊。我幫你搞定。」
顧遠東的這個大都督職位,應該是世襲。三大都督都一樣。除非他們想自己將軍隊交出來,否則新朝政府是不能干預的。
但是新朝政府之所以成立,也是在三大都督的擁戴下成立的。所以名義上。三大都督還要接受大總統的一個任命書。來正式確認他們的大都督位置。
就像以前世襲的爵位一樣,雖然肯定是有自己的後代繼承,可是皇帝若是有意卡著不在詔書蓋璽,世子就只能一直是世子。做不成「x爺」或者「xx爺」。
上官輝是政務總長,這種事正式任命官員的事情。都是由他起頭的。
顧遠東見上官輝答應的爽快,嘴角微微上翹,拍拍上官輝的肩膀,算是謝謝他的援手。
齊意欣從靈堂那邊回來的時候,上官輝和上官老爺正要離去。
三人在梧桐院門口撞見了,忙各自行禮,又寒暄幾句,齊意欣才目送上官輝和上官老爺離開。
回到自己屋裡,齊意欣看見顧范氏已經在屋裡睡了,便沒有打攪她,一個人去西次間見顧遠東。
顧遠東聽齊意欣說了對顧老夫人的安排,點頭道:「這樣就很好。以後的事,等我就職大典之後再說。」
齊意欣放下心來,開始為顧遠東的就職大典做準備。
本來她還是未婚妻,不應該跟顧遠東一起出席就職大典。可是顧遠東執意要求,並且給她也做了一身出席就職典禮時穿的服飾,跟他的大都督制服十分相配。
看著顧遠東殷切的眼神,齊意欣只好應了。
三天很快過去,顧遠東的就職大典到了。
這一次顧遠東的就職大典,同樣選在北城門的大觀樓上,也就是顧遠東和齊意欣訂婚的地方。
這一天一大早,北城門大觀樓上就人來人往,掛紅綢,扯橫幅,顧家的明衛和暗衛遍佈全城,負責警戒和治安。
顧遠東的就職典禮,是新朝成立以來,第一次大都督級別的權力交接,同沈大總統那一次,又有所不同。
沈大總統那邊,因五姨太李雲素的影響,果然還想在顧遠東的正式任命書上故意拖延。不過上官輝一出手,沈大總統就只有乖乖地在任命書上簽字蓋章。
為了怕沈大總統那邊再出妖蛾子,上官輝決定由自己保存這份任命書。等到正式宣誓就職的時候,由上官輝再當著眾人的面,遞給沈大總統,讓沈大總統轉交給顧遠東。
眾目睽睽之下,沈大總統要是還敢玩弄花招,他的大總統也別想做下去了。
顧家的梧桐院裡,齊意欣早早梳洗打扮好,換上顧遠東送她的衣衫。
顧遠東的大都督制服是深藍色的軍裝和長褲,金色肩章,胸前配著勳帶,深藍色厚呢軍帽上,鑲著三道白邊,頂上豎著雪白的帽穗,戴在顧遠東頭上,更顯英武。
「你別板著臉。」齊意欣笑著抬起手,撫平顧遠東眉間蹙起的川字。
顧遠東微笑著後退一步,打量齊意欣今日的裝扮。
齊意欣身上穿的,是一身寶藍色緙絲窄袖收腰連身洋裝,外洋的樣式,江東的繡花和針黹,耐看又有風韻。洋裝外面披著和顧遠東的大都督制服同色的深藍色呢面玄狐裡子的大氅。
顧范氏從裡屋出來,拉著齊意欣的手,感慨地道:「難為你了。也就你脾氣好,事事都順著東兒。」說著,叮囑顧遠東:「你和意欣還沒有成親,帶著她和你一起出席就職大典,你要多看著她一些,別讓她受那些有的沒的委屈。」
齊意欣知道,她這樣子跟著顧遠東過去,肯定會有人說三道四的。
不過她不在乎罷了。——從後世來的人,大概是最不在乎流言蜚語的。更何況有顧遠東、顧范氏都鼎立支持她,別人再泛酸,也只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已。
而且齊意欣也不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今兒誰敢對她的出席唧唧歪歪,明兒誰就要上《新聞報》的豪門秘辛版去溜一圈了。——在背後陰人神馬滴,最友愛了……
齊意欣和顧遠東一起坐車來到北城門的大觀樓下。
東街上已經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比顧遠東和齊意欣訂婚那一天的人還要多。
顧遠東要攬著齊意欣的肩膀,才能護著她,從人群中穿流而過,進到北城門裡面,上到大觀樓上。
一切進展順利,顧遠東從沈大總統手裡接過任命書,又當著東陽城眾人的面,宣誓對新朝效忠,對江東效忠,必將以畢生之力,保家衛國云云。
阿喵站在齊意欣身旁,笑著瞧了瞧顧遠東那邊,覺得無趣,又將眼光往大觀樓下的人群中瞟過去。
只瞟了一眼,阿喵就愣住了。
只見大觀樓下的人群裡,有一個灰衣僧人,光著頭,站在屋簷下。雖然隔得那麼遠,雖然他的裝束和以前截然不同,阿喵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人。
「思誠!」阿喵尖叫一聲,顧不得顧遠東正在發表就職演說,從大觀樓上直衝下來,推開叢叢人群,向街對面的那個人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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