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喵的尖叫,驚動了大觀樓上下的人群。
負責警戒的顧平一驚,立即對身後的人擺一擺手。
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頓時響起來,不僅湮沒了阿喵的叫聲,也湮沒了顧遠東的就職演說。
飛散的爆竹碎片從大觀樓上飄飛下來,樓下的人群開始笑罵著四散奔逃。
阿喵只覺得一**人群不斷地往東街中央擠過來,將她擠得踉踉蹌蹌。等她好不容易擠到街對面,卻看見那屋簷下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剛才那個人的影子?!
難道又是在做夢嗎?還是自己又出現幻覺?
阿喵悲從中來,雙手抱著頭,不顧儀態地在屋簷下蹲下來,嗚嗚哭泣。
跟著阿喵的侍衛費盡力氣,才擠到阿喵身旁,將圍觀的人群驅散,團團將她圍在中央,免得再出事端。
齊意欣在大觀樓上微張著嘴,也愣愣地看著屋簷下的那個方向。阿喵剛才站在她身邊,阿喵尖叫的時候,齊意欣也下意識將頭轉向那個方向。
她看見的,是一個灰衣僧人站在那裡,光著頭,看不清他的長相。可是單單看見他站在那裡的樣子,齊意欣已經目眩神迷。翩若驚鴻、矯若游龍這句話,原來不單單用在女子身上。卓而生仙,矯矯不群。雖然立在俗世,身周卻不染塵埃。週遭的喧囂熱鬧似乎都與他無干,就如落入凡塵的謫仙,不過是來人間渡劫。劫難一過,他就要回返天庭……
齊意欣不知道,為何一個側立的身影,就能讓她生出這些聯想,更能讓阿喵如此失態。
她看得很清楚,阿喵衝下大觀樓之後,那個僧人有一絲的動容。似乎要抬起頭,可是旁邊走過來一個穿著青色夾袍的中年男人,伸手將那僧人一拉。兩個人就迅速離開,往東街外面行去。
等到阿喵終於千辛萬苦地擠過去,那人已是驚鴻一現。渺無音跡了。
齊意欣眉頭微蹙。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那個穿著青色夾袍的中年男人,就是顧遠東和阿喵嘴裡經常提到的「十三叔」。她雖然見得不多,可是那種人一旦見一面,你是很難忘記他的。
大觀樓上的鞭炮聲逐漸淡了下來,顧遠東走到齊意欣身邊,拉著她戴著小羊皮手套的手,走到大觀樓前面,跟樓下的人群揮手致意。
齊意欣趕緊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和顧遠東揮手。
樓下的人群一陣轟動,大聲叫著「大都督!」「大都督夫人!」更有人已經在樓下跪下來,給他們倆磕頭。
沈大總統神色複雜地站在顧遠東和齊意欣身後,看著他們兩人並肩站立的樣子,眼裡閃過一絲精光。
南宮曉月站在沈大總統左面。臉上笑意盎然。李雲素站在沈大總統右面,臉上的笑意卻十分勉強,她定定地盯著齊意欣的後背,似乎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來。
上官輝和葉碧縷並肩站在顧遠東他們的斜後方,兩人臉上都是如釋重負。見顧遠東不避嫌隙地帶著齊意欣一起受江東眾人的叩拜,兩人相視而笑。上官輝低頭。在葉碧縷耳邊輕聲道:「等我們去了京城,你也要站在我身邊,受我的屬下叩拜。」
葉碧縷是在京城長大的,對京城當然比東陽城要熟悉。想到馬上就要回京城,既跟上官輝過二人世界,又能經常回娘家,心裡溫馨一片,往上官輝身邊移了幾步,緊緊地貼在他左手邊上。
上官輝索性攬緊葉碧縷的肩,一起看著樓下的盛況。
阿喵的異樣,顧遠東看在眼裡,他也看見了那屋簷下的灰衣僧人,只是不動聲色,等就職典禮結束之後,才特意囑咐顧平,讓他將阿喵趕緊帶回去,好好看起來。
顧遠東知道自己這個姐姐,這輩子唯一的痛苦,都是她的未婚夫安郡王范思誠帶來的。
就職典禮結束,賓客陸續散去。
齊意欣和顧遠東一起,站在大觀樓上,彬彬有禮地送走一撥又一撥的賓客。
顧遠東還是和以前一樣淡然,對來道別的客人只是微微頷首。
齊意欣見他這個樣子,也不好意思太過熱情,就也跟著點頭,見到相熟的女眷,才打聲招呼,說幾句閒話。
「東子哥,你別這樣。笑一笑啊。」齊意欣送走一撥客人,在等著另一撥客人上前來的空檔,趕緊對顧遠東輕聲道。
顧遠東側過頭,對齊意欣微微一笑,待轉過頭,又神色淡然,對來客點一點頭,眼光就投向別處。
齊意欣氣結,索性不去理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跟來客見禮、道別,說話的聲音也熱情幾分。
等客人都走了,顧遠東才托著齊意欣的胳膊,一起從大觀樓上下去,坐到自己的雪佛萊小轎車裡面。
齊意欣上了顧遠東的車,輕聲道:「東子哥,你如今是江東二十郡的大都督了,還這麼不苟言笑的,對你的形象不好。」
顧遠東淡淡地道:「我又不要收買民心,要那麼好的形象做什麼?」
齊意欣被噎了一下,氣得扭過頭,看向車窗外不語。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往她身邊坐近些,低聲問:「生氣了?」熱熱的呼吸噴在齊意欣的後頸之處,讓她全身都有些顫慄起來。
顧遠東眼光一黯,手裡的拳頭捏了又放,卻無可奈何,只好又挪回自己的位置,扭頭看向自己那邊的車窗。
齊意欣用指甲在自己手掌上狠掐兩下,才平靜下來,回頭瞧了瞧顧遠東,突然問道:「思誠是誰?」
顧遠東回過頭,看著齊意欣。微微搖頭。
齊意欣明白顧遠東的意思,是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便改了話題,問道:「沈大總統他們什麼是離開東陽城?我們要去送送嗎?」
顧遠東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有些疲倦地道:「明天還是後天吧。」說著,轉頭看向齊意欣道:「你表姐他們明天就走了。」
齊意欣知道說的是葉碧縷和上官輝,忙道:「我二叔昨天給我送信過來。說我們家錦今晚宴請我表姐和表姐夫。——東子哥,我今晚可不可以回去見我表姐一面?」齊意欣說的是齊家。
顧遠東點點頭,道:「行。我陪你回去。然後我再帶你回來。」竟像是一刻也離不得她。
齊意欣心裡甜滋滋的,笑著低聲道:「我今兒在家裡住一晚,明天再過來。行嗎?」
顧遠東一愣,問她:「你要做什麼?」在家裡住一晚,會有什麼事?
齊意欣笑著道:「表姐今晚來做客,我想留表姐住一晚,跟她說說話。」說著,有幾分感慨地道:「我們以前那樣要好,現在她成了親,我們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樣,那樣睡在一張榻上,說一夜的悄悄話了。」
顧遠東偏著頭。笑了笑,道:「我勸你別提這個話頭。上官大少正新婚呢,你要讓他跟他的新婚妻子分開一晚上,他會記恨你一輩子的。」說完,低頭悶聲笑。
連前排的司機和護衛都忍不住低笑出聲。
齊意欣知道顧遠東是什麼意思。紅著臉道:「上官大少不會這麼不講道理吧?他以後要跟表姐過一輩子的,也不在乎一個晚上吧?」
顧遠東心道:我跟你沒有那種夫妻之實,都捨不得讓你離開我身邊一個晚上,更何況食髓知味的上官大少?
「**一刻值千金。你要真的想留下你表姐,你自己算算,上官大少要找你收多少銀子。」顧遠東看見齊意欣臉上的不屑之色。忍不住逗她……
齊意欣撇了撇嘴,暗自思忖:一個時辰是兩個小時,一刻鐘是十五分鐘的話,一個時辰就有八刻。一晚上,就算是四個時辰,那就是三十二刻。一刻值一千兩金子的話,三十二刻,就是三萬二千倆金子。
乖乖,把齊家帳房裡所有的流動資金抽出來,也才夠付一半的帳吧?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似乎真的在算帳,扭過頭去看向車窗外面,心情陡然輕鬆起來。
回到顧家,顧遠東送齊意欣回梧桐院。
蒙頂和眉尖出去烹茶、拿點心。
齊意欣和顧遠東並肩坐在暖閣的羅漢床上,低聲問他:「現在可以跟我說『思誠』是誰了吧?」
顧遠東轉頭打量齊意欣:「為什麼這麼執著?」
齊意欣驚訝:「我哪裡執著了?——喵姐今天這樣失態,我想不出,有誰能讓她露出這種樣子。」
顧遠東挑眉,「真的只是為了阿喵?」
齊意欣想了想,說了實話:「我自己也很好奇。那個站在屋簷下的灰衣僧人,我雖然沒有看見他的樣子,可是單單站在那裡,已經將所有人都比下去了。——那種風姿,我只在伯母身上見到過。」
顧遠東懶洋洋地將靠枕拖過來,靠了上去,道:「人都說,我生得像我娘……」
齊意欣眼珠一轉,突然明白顧遠東的意思,低頭淺笑,搖頭道:「原來,某人是吃醋了。」
顧遠東一點都不躲閃,「嗯」了一聲,道:「我就是吃醋了。你怎麼著吧?」
顧遠東這樣坦白,齊意欣的花槍倒是耍不下去了,忙一臉討好地偎過去,拿過美人拳,給顧遠東捶腿,柔聲央求道:「好人——,你就告訴我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跟安郡王有關?」想來想去,齊意欣只能想到那個眾人口裡驚才絕艷的安郡王,能夠有那樣的風姿。
顧遠東被齊意欣一聲嗲嗲的「好人」叫得全身都軟了,只有一個地方硬起來,忙又胡亂從旁邊拖過蘭花袷紗被,蓋在自己身上,掩飾著道:「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齊意欣又往顧遠東身邊湊近些,問道:「這幾天忙忙碌碌地,我都沒有機會問你去營州的事兒呢。說說看。到底怎樣了?你不是要接安郡王回來的?他既然回來了,怎麼不住到顧家來?還是住在公主府?也或者在東陽城的某個寺廟裡面掛單?」
齊意欣的問題問得又多又快。
顧遠東往羅漢床裡面挪了挪,離齊意欣遠些,歎息一聲道:「其實,我也是一頭霧水。我跟十三叔去了營州,尋到安郡王,勸說他回來。可是他不肯。我接到顧平發給我的急電,就提前回來了,只有十三叔留在那裡繼續勸他。」
齊意欣將這些事情聯繫在一起。沉吟道:「這樣說來,十三叔最終將安郡王勸服了,他跟著來江東了?」今天那屋簷下的僧人一定是安郡王范思誠。後來的那個青衣中年男子。就是十三叔。
顧遠東雙臂枕在腦後,點頭道:「應該是這樣。」說著,往前湊到齊意欣耳邊道:「暫時別跟阿喵說。等我去公主府,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再決定以後要怎麼做。」
齊意欣連連點頭,臉上一片惻隱之色,道:「安郡王這個樣子,對喵姐來說,還不如他死了的好。——出家算什麼回事?既然出家了,又跑到喵姐面前來。又算什麼回事?」
顧遠東終於平復下來,只覺得渾身燥熱得很,將被子掀開,從羅漢床上下來,走到旁邊的圈椅上坐下來。道:「安郡王也是心裡苦。整個范氏皇族的男子,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本來還想著養好傷後報仇雪恨,可是卻發現連我們顧家和上官家,都擁立了新朝。——你說,他有什麼法子?又如何受得了?」
齊意欣默然半晌,點頭道:「也是。他有他的苦衷。也許。他寧願我們當他死了。尋他回來,豈不是讓他要再一次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顧遠東歎息一聲,一雙長腿伸得長長的,橫擋在暖閣裡面。梧桐院的暖閣並不窄小,可是有高大的顧遠東坐在裡面,似乎大部分空間都被他塞得滿滿的。
齊意欣突然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從羅漢床上站起來,道:「我去看看茶和點心怎麼還沒來?」說著,掀開暖閣的簾子,走到外間。
齊意欣來到堂屋,剛要說話,就看見從自己的院門口衝進來一個丫鬟,飛快地穿過院子,跑上台階,進到屋裡,跪在自己面前,淚流滿面地道:「三小姐!三小姐!求三小姐去看看我們大小姐!」
「阿喵又怎麼啦?」顧遠東從暖閣裡面聽見,撂開簾子走出來問道。
那丫鬟是阿喵的大丫鬟,此時見顧遠東也在這裡,忙磕頭道:「二少,大小姐在自己屋裡鬧呢。說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齊意欣一驚,顧不得看顧遠東的神情,忙道:「我去看看。我會勸勸她。」
那丫鬟含淚謝過齊意欣,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離開齊意欣的院子。
齊意欣披了大氅就要出去。
顧遠東拉住她的手,低聲道:「等會兒你就一口咬定,說阿喵是眼花了,你什麼都沒有看見,知道嗎?」
齊意欣咬咬唇,掙脫顧遠東的手,不贊成地道:「你們這樣,要瞞她到什麼時候?」
顧遠東忙道:「不是要瞞著她。只是不想讓她再失望一次,你明白嗎?」定定地看著齊意欣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齊意欣窒了窒,有些心慌意亂地低了頭,道:「我知道了。」說著,轉身離開自己的屋子,往阿喵的院子那邊去了。
顧遠東看著齊意欣遠去的背影,有些不放心,高聲叫了一句「蒙頂!」
蒙頂從耳房裡出來,問道:「二少有何吩咐?」
顧遠東朝院子裡齊意欣的背影努了努嘴,道:「快跟上去。」
蒙頂忙追出去,和齊意欣一起來到阿喵的院子裡。
阿喵院子的上房裡,齊意欣一進門,就看見屋裡一片狼藉。無數的瓷器碎片攤在地上,屋裡的帳幔簾櫳被扯得亂七八糟,綾羅綢緞被剪成一片片,在屋裡四下飛舞。還有一些拉脫的首飾珠子,滴溜溜在地上亂滾。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躲在一個角落,瑟瑟發抖。
剛才去齊意欣的梧桐院請她過來的大丫鬟,此時正在內室苦苦相勸:「大小姐!大小姐!您就算要出家,也不一定要絞頭髮!」
齊意欣聽不下去了,一手撂開簾子走了進去。
內室裡面,甚至比外屋更加混亂。就連牆角的箱籠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各種裙衫大氅披肩圍脖扔得到處都是。
阿喵披頭散髮,一手拿著剪子,一手抱著一個紅色綢緞面的小本,哭得聲嘶力竭,直衝她面前的大丫鬟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不是絞頭髮了!」
齊意欣大聲道:「喵姐,你發什麼瘋!」
阿喵看見是齊意欣過來,有些混亂的腦子裡清醒了一瞬,眼神直愣愣地看著齊意欣,止住哭泣,突然道:「意欣,你有沒有看見他?」問得沒頭沒腦。
齊意欣卻知道她問的什麼,鎮定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阿喵拎著剪刀,推開自己面前的大丫鬟,來到齊意欣跟前,滿臉狂熱地看著她,充滿希翼地問:「你有沒有看見?有沒有看見他?我看見了!——他回來了!他給我報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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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阿喵寶寶、enigmayanxi、whm93678、殘月蕭蕭昨天打賞的平安符。感謝俺滴盟主大人enigmayanxi昨天打賞的和氏璧。下午會有和氏璧加更。
enigmayanxi大大莫要太傷心了,希望你保重自己,家人一切安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