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微笑,便瞇著眼睛等他,卻又迷糊過去了,朦朧中感覺掉進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裡,安心地睡著。
再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一睜眼就看見紅椒和山芋趴在床沿上,眼巴巴地瞅著自己。
「娘醒了。
我跟山芋都等了老長時候哩。昨晚大姐不讓我們過來,怕吵得娘頭疼。娘,我好想你哩……」
紅椒驚喜萬分,辟里啪啦說了一大通話,山芋也猴上床,趴在菊花身邊不停地叫娘,彷彿跟菊花分別了一年半載似的。
槐子從外邊進來,面龐清瘦,卻刮得乾乾淨淨的,眼神清亮,不像昨天那麼狼狽,他對兩個小的板臉道:「是不是你倆把娘吵醒的?」
紅椒忙道:「才不是哩。我跟弟弟一聲沒吭,娘自個醒來了。太陽出來了哩,該醒了。」
菊花看了看窗戶,雖然沒打開,果然映照著一抹紅光,頓時心情就好了起來,問槐子誰在山邊照看。
槐子扶起她,等她穿上小襖,又拿了一件厚棉衣把她包住,又拿了頂柔軟的棉帽子給她戴上,再在身後墊個靠枕,嘴裡輕笑道:「哥哥和來財他們都在那邊哩。板栗也去了,其實這幾天都是他和葫蘆帶著黃瓜青山在張羅。兒子長大了就是好用。唉!怪沒面子的,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也就會割稻子罷了,連栽秧也不會哩。」
菊花瞅著他得意的神情,好笑地說道:「看把你美的。等紅椒山芋長大了家裡就沒咱倆啥事了。」
槐子聽了這話,看看膩在她身邊的塌鼻子小豆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跟兩個小的說著話,小喜打了熱水進來,伺候菊花洗臉漱口,又端了藥過來,「雲大夫說,還是要吃一劑煎藥的。說這藥性溫和的很,不礙事的叫太太不要擔心。」
接著,小蔥和櫻桃就送了飯菜過來,比昨天豐盛了些,清粥小菜,還有一碗泥鰍豆腐湯。
吃喝拉撒完畢,櫻桃收拾傢伙出去了,小蔥說去幫娘熬一碗藥膳,囑咐紅椒山芋不要鬧騰,也出去了,跟著槐子也被人叫走。
菊花便懶懶地靠在床上跟小兒子和閨女扯閒話。說了沒三句話就聽外邊一陣叫嚷:「姑姑,姑姑,我來了!」
有黃豆的聲音,還有紫茄的聲音,這兩個剛進門,後邊又跟進來四五個,是板栗和葫蘆他們回來了,還夾雜著楊氏跟何氏的聲音:「不要鬧。說話輕點聲,甭跟吵架一樣,鬧得你姑姑頭疼瞧我不打你們。」
看著這些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小臉,如朝霞般喜人,菊花立時身輕了一半心情也更好了。
她笑問道:「你們才回來,還沒吃早飯麼?」
板栗笑道:「不急。我跟表哥說,先來瞧瞧娘,再去吃飯。」
青山道:「姐姐,你病好了,我吃飯就香了,能多吃一碗哩。所以要先來瞧姐姐,後吃飯這樣才不虧。」
眾娃兒都笑起來。
人多踏板上都站不下了,紫茄和紅椒就脫了鞋子爬上床挨著菊花坐。黃豆也猴了上去,一不小心踩到菊花腿上。菊花倒沒怎樣小娃兒腳底一滑,跌倒在床上,壓了菊花的腿腳,「噯喲」叫了一聲。
嚇得葫蘆和板栗齊聲呵斥他,「要是碰了姑姑肚子,瞧我不扒了你的皮。你不曉得從那頭繞過去麼?」
黃豆也嚇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地手腳並用,爬到床裡坐下,歉意地對菊花道:「姑姑,我不是故意的。」
菊花笑道:「誰說你是故意的了。快坐好了,把腳放進被子裡邊,小心冷。不要亂動,漏風哩。」
紅椒氣惱地瞪他道:「外公說你就是個毛猴子,毛手毛腳的,就沒說錯。」
黃豆罕見地沒有回嘴,呵呵傻笑。
紫茄小心地摸摸菊花的肚子,仰頭對她道:「姑姑,我娘昨兒要來瞧你的,怕吵了你。早上她要吃藥,就沒來了。我來陪你說話是一樣的。姑姑,小弟弟會動了麼?」
菊花微笑道:「紫茄咋曉得姑姑懷的是小弟弟哩?你娘好了麼?」
紫茄甜甜地笑道:「我就曉得姑姑要生小弟弟了。我娘好了,是奶奶不許她起床。她說一個人睡著悶,要來跟姑姑說話哩。姑姑,我娘肚子比你肚子大,圓圓的,光溜溜的。」
說笑間,菊花問葫蘆和板栗這幾天的事。
葫蘆道:「全理出來了,一本本賬目都清楚的很。等姑姑身子養好了,翻翻就看明白了。」
板栗也跟著附和,卻不說詳情。
他們不想多說這個,說這個就要扯到死人頭上,姑姑(娘)就會難過,還是說別的吧。
於是,不大說話的葫蘆為了逗菊花開心,說了一件機密事給她聽,他心裡埋了這件事好久了。
「姑姑,我那天下學回家,看見兩個人躲在劉家柴堆後邊親嘴兒哩。」說著這話,他小臉也紅了起來。
菊花嚇了一大跳,板栗等人馬上都十分感興趣地望著葫蘆,嘰嘰喳喳問道:「是哪個?一個漢子跟一個媳婦麼?」
葫蘆紅臉不吱聲,眼望著菊花,等她說話。
菊花瞧這些小八卦,有些頭疼:這個話題可不好說哩,諱莫如深肯定不成,太不當回事更不成。
葫蘆見菊花凝神思索的模樣十分高興,他和板栗相視一笑,板栗就故意問道:「娘,要是我喜歡一個女娃兒,我能不能跟她親嘴兒哩?」
菊花正要說話,聞言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又見這些娃兒一副求知慾旺盛的模樣,簡直不知如何說才好。
青山大咧咧地說道:「幹啥要親嘴兒哩?要是她吃了飯沒漱口,牙齒縫裡還卡了根韭菜,我瞧你還親不親?」
娃兒們都使勁笑起來,黃豆笑得拍著被褥,腿腳直蹬;紅椒對著山芋臉頰「吧唧」親了一下,道:「不親嘴,親臉不就中了。」
菊花哭笑不得地瞅著閨女,叮囑道:「不許在外邊胡亂親旁人,甭管男的還是女的,曉得麼?弟弟小,你親他沒事,要是大了就不成。」
紅椒忙點頭答應了。
葫蘆含笑提醒菊花:「姑姑,那是不是喜歡一個人,準備娶她,就能親她了?」
雖然他是為了引開菊花的心思,但不可否認,心裡對這方面的事也是很好奇的,因此,兩眼亮晶晶地瞅著菊花,有些害羞和好奇,還有些興奮。看看板栗,也是如此。
菊花嚥了下口水,轉著眼珠組織語言,嘴裡道:「這個麼…咋跟你們說哩?他們這樣肯定不大妥當,就算是有情義的男娃和女娃,也要『發乎情,止乎禮,,這個詞懂吧?」
葫蘆和板栗點頭,青山和黃瓜茫然,黃豆等幾個小的更是不知所菊花就把這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遍,又說道:「有情義,也要請了大媒,或者讓爹娘出面提親才好,這是正途,私定終身會給雙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若是那兩人都各自成親了,那就更要不得了」
她說得費勁死了,不過看葫蘆的神情,怕是那兩人都成過親了,於是叮囑他們不要在外說這事,這要鬮出來,怕是要出人命都不一定哩。
葫蘆連連點頭,撇撇嘴道:「他們這樣不知羞恥,我才懶得說哩!」
這不是想哄姑姑開心麼,讓她想些其他的事兒,省得老是惦記那些死人,其實他們哪裡不懂這事了,這就是私通哩!
可憐菊花被兩個小娃兒哄著逗樂猶不自知,還在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教育下一代,爭取讓他們樹立正確的戀愛觀、婚姻觀,省得在青春期犯錯誤,想要完美履行當長輩的責任。
板栗和葫蘆不住使眼色,問了菊花好些男女相處、定親成親的事,害得菊花以為這兩娃兒早戀了,故作不經意地問他們,覺得村裡哪個女娃最討人喜。
兩娃兒這才覺得問過火了,一齊紅臉低頭「嘿嘿」傻笑,正好外邊在喊吃早飯,板栗就忙忙地對菊花道:「娘,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再來跟你說話。」
說完跟葫蘆一溜煙地先跑出去了,到了外面相視而笑。
等娃兒們吃過飯後,菊花想起一事,讓小喜叫進葫蘆和板栗,槐子也進來了。
她對三人道:「我要跟你們說一件事的,剛才忘了。就是那些死亡雇工的賠償。我想過了,按每人八十兩銀子賠償。」
槐子一愣:這麼少?這不像菊花行事風格哩。
連板栗和葫蘆都不解地看著菊花。
菊花著重對兩人道:「賠錢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有些人家複雜,說不定這些錢根本不能到那孤兒寡母手上。我就想,把那些雇工家人都攏過來,媳婦們安排去養雞,或是去作坊幹活;超過十五歲的娃兒也都安排活計給他們;張家再辦一個私塾,聘請那些到書院求學的窮學子當先生,教授娃兒們讀書。那些學子們在書院是學生,在私塾是先生,既能掙些束,又不耽誤學業,還方便了咱們,不是一舉兩得?這些娃兒念了書,不論將來對他們自個,還是對咱張家,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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