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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人生如夢 文 / 鄉村原野

    菊花頹然無力,便讓小喜讀書給她聽。朦朦朧朧的,就聽見小喜輕柔清脆的聲音傳來:「……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矣。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

    小喜一邊念,一邊小心地瞅著床上半瞇著眼睛的太太,擔心極了。因葡萄去竹園那邊為劉奶奶守靈去了,就換她過來照看太太。誰知這才半天,太太好像更不好了。

    天黑的時候,外面已經落了一尺來厚的積雪,張大栓等人到底憐恤兒孫,把小娃兒們都叫了回來,換上大人晚上在那邊照管。

    趙耘也好不容易在晚飯後抽空過來瞧菊花姐姐,卻不好意思進內室,只能由槐子陪著站在房門前問候,說一定不放過暗害張家的人,並問菊花姐姐有啥要交代他的。

    菊花病已成勢,渾身無力,聽外面的聲音似乎從悠遠的天邊傳來,但心裡卻是極明白的。

    小石頭也當官了呢,那個說要當大官保護她的小娃兒,要為張家出頭了麼?可是,這件無厘頭的案子,就算把他和張楊搭進去,也別想弄明白。

    她輕聲對小喜道:「跟他說,甭太上心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搭進自個……」

    小喜見她兩頰火紅,心裡害怕,忙出來對趙耘說了,又低聲對張槐道:「太太瞧著好像不大好,病重了哩,得請雲大夫來幫著瞧瞧才放心。」

    趙耘聽了小喜傳話,心中失落:菊花姐姐是覺得石頭沒本事為她出氣哩,忽地又聽見小喜說菊花病重了,慌忙看向槐子。

    槐子顧不得招呼趙耘,趕緊走進房間。一邊對小喜道:「去叫小蔥來。」

    小喜慌忙出去了。

    趙耘急得團團轉,想要跟進去又覺得不妥當,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沒敢進房間,那太不像話了。

    菊花迷迷糊糊的。彷彿身處木耳種植場。那些雇工憨厚地對她笑著,叫「太太」。又有人瞧見她手中的籃子,熱心地對她道:「太太,我剛從那邊過來。看見好些蘑菇哩。」

    於是。她就去撿蘑菇。有雇工不放心,要陪她去,她笑說自己帶了四條狗哩,不怕的。

    恍惚間。聽見槐子和板栗、小蔥大聲喊她,她嘀咕著。她不過是出來撿蘑菇,這點工夫都騰不出來了?

    又有娃兒在哭著喊娘,也不知是紅椒還是山芋,她歎氣想,當娘是好容易的事麼,想偷個空也是那麼難。

    雇工們大聲對槐子喊,讓老爺放心,有他們看著,太太不會有事的,四條狗兒也狂叫著,顯示它們護主的能力。

    菊花撿了幾個蘑菇,聽得槐子越發叫得急了,很不耐煩地想,今兒是咋了,就不能讓她安生一會麼?她看著圍著她轉來轉去的四條狗,牽著一隻黑狗的耳朵往回走。

    只見前面煙霧裊繞的樹林裡,槐子牽著紅椒山芋,板栗和小蔥站在旁邊,焦急地對她揮手,喊她回去。

    她剛要過去,那群雇工忽然出現了,笑嘻嘻地叫「太太」。

    她含笑道:「你們好好幹,等年底多發些賞錢給你們,再分些雞和魚讓大夥兒過個肥年。」

    有個雇工就道:「咱也不要賞錢,太太多看顧些我媳婦和兒子就好了。」

    於是大伙都紛紛要太太多看顧他們媳婦和兒子一些。有個憨實的漢子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拿回去的銀子都交給我娘了……」見人都瞧他,又不自在地說道,「我娘說我娃兒多,都是我哥哥們幫我養的,這錢得還他們。」

    菊花見他那樣子,就明白他老娘是個偏心眼的,心裡暗笑,就道:「那讓你媳婦和娃兒也來這幫忙吧,反正明年我也要招人。」

    那人大喜,趴在地上對菊花磕了幾個頭。

    又有人請太太幫他照顧老娘和閨女,因為他媳婦沒了,家裡就剩下這祖孫倆。

    菊花失笑道:「都跟我說這些,你們不回去了麼?我派了你們銀子,你們自個拿回去,想咋過就咋過,那不好?」

    雇工們只是笑,也不說話。

    菊花奇怪,也沒多問,牽了黑狗的耳朵往回走,誰知黑狗停下腳不走了,歪著腦袋眼巴巴地望著她,另外三隻狗也嗚咽著用腦袋蹭她腿。

    她罵道:「一出來心就野了,就不想家去了?還不走哩,回去該吃晌午飯了。」

    她最早喂的就是黑狗,所以對黑狗也最有感情了。

    正罵著,狗和雇工們都不見了,嚇了她一跳,四處找不見,又見漫天大火燒了起來,雇工們在火中奔逃、慘叫,她看著乾著急卻動不了,仿若置身於那大火世界之外,又或者根本是在看一場電影。

    眼睜睜地瞅著那些人被燒得翻滾、蜷縮、焦黑,她淚流滿面,最後低眉斂目,喃喃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聲音似乎越來越大,變成了板栗和葫蘆每日朗朗晨誦,忽又聽見無數人在哭泣,看見秦大夫和雲影在廢墟上處理傷患。

    「我要跟秦大夫說,建個醫學院……」她喃喃地說道。

    「好,我就建個醫學院!」

    是秦大夫的聲音,還夾雜著雲影的許諾,和槐子的保證,還有板栗和葫蘆小蔥的附和。

    咋這麼多人說話哩?

    菊花昏昏沉沉的,挪不動腿腳,聽著那哀哀的哭聲,心中翻騰不已,皺眉歎息。

    扯不盡的是非冤屈,道不完的紅塵俗事,任你掙出天高的名位,不過是重新演繹一遍人間愛恨情仇、成敗得失,比不得春花秋月、冬雪夏荷來得雋永,也比不得蘿蔔青菜、雞鳴犬吠來得親切。

    一道清音憑空穿出,在山間迴盪,單調的旋律,平凡卻流暢,不高雅,吹奏之人技藝也平常,聽在耳內卻無比諧和。

    這是槐子在吹笛。

    菊花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側耳傾聽清風鳥鳴、山泉叮咚聲,又似看見晨光初露時山村飄起裊裊炊煙,雞犬相聞、幼兒哭泣、農人鋤田種地的忙碌,種種音響交替,充滿生活的氣息。

    她微笑著想,槐子吹的是地道的鄉野味道,就好比素炒黃心菜,沒加一點其他調料,頂多擱點豬油渣,她就是喜歡這個味道。

    她就放鬆了疲累的身心,好像躺在自家的床上,蓋著軟和的被褥,耳聽得窗外牆根下蟲聲細細,漸漸睡了過去。

    醒來,已經是兩日後的傍晚。

    守在床邊的小喜看見她睜開眼睛,驚喜地喊道:「太太醒了?真是太好了哩!老爺,老爺!」

    槐子從外邊衝進來,連鞋子也沒來得及脫,跳上床前踏板,把小喜推到一旁,雙手撐伏在床頭,對著菊花抖了半天嘴唇,才吐出兩個字:「菊花!」

    菊花看著他鬍子拉喳的臉,紅腫的眼睛,奇怪地問道:「咋這副模樣哩?不是讓你洗澡刮臉了麼?那邊……還沒安排好?」

    一開口,才覺得聲音微弱而無力,嘴唇也粘粘的,張開費勁的很,喉嚨也乾澀。

    槐子急忙道:「都安排好了。我待會就去洗澡刮臉。你可想吃點啥?」

    正說著,雲影帶著小蔥從外邊走進來,跟著何氏、楊氏也進來了,連哭帶笑的訴說中,菊花才曉得自己昏迷了兩天,之前更是不停地說胡話,竟是大病了一場。

    她心裡一顫,急忙用手摸摸肚子,又問雲影道:「我……身子沒事兒?」

    雲影笑道:「沒事兒。先前瞧著凶險,後來槐子一吹笛子,你就睡踏實了。」她笑瞇瞇地瞅了槐子一眼,「往後你有啥不舒坦的,就讓槐子吹笛子給你聽,連藥方都不用開了。」

    小蔥歡喜地說道:「聲樂最是高雅怡人,能令人凝神靜氣,治病也能用得上。師傅,我也要學吹笛子。師伯會吹簫,我也要學吹簫。」

    雲影替菊花診脈完畢,瞪了她一眼道:「你就貪多吧,回頭一樣也學不精。還不去端粥來給你娘喝。」

    就聽小喜叫道:「來了,青菜粥來了。」

    楊氏等雲影幫菊花看完,擠到床頭坐下,和小蔥一塊扶起菊花,墊上靠枕,然後接過小喜手中的碗,親自喂菊花,一邊哄道:「你喜歡聽,往後就讓槐子常常吹笛子給你聽。」

    她當真以為菊花是被槐子吹笛子吹好的。

    何氏也是欣喜萬分,接過話茬笑道:「這有啥難的,反正晚上吃過飯也沒事,槐子吹了咱們都能聽見。」

    菊花見眾人如同得了寶貝似的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端過碗來吃,結果感覺了一下,手臂無力的很,看來這一病不輕,遂老老實實地讓娘喂自己。

    吃了一碗青菜粥,又服了丸藥,雲影將眾人都打發出去,只留下槐子,叮囑菊花靜心歇息,莫要瞎想。

    「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要我說,你大可不必如此。唉!都說醫者父母心,我就心硬的很,見慣了生死,才不會像你這樣。世事無常,你要想開些。等你病好了,要做什麼事還不是隨你?我還等著跟你辦醫學院呢,這可是你說的。」

    菊花點點頭,看著她出去了,才轉向槐子:「嚇壞你了?」

    槐子不說話,剛想脫衣上床陪她,又想起啥,趕緊道:「我去洗個澡,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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