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珞的目光落在這人交疊在一起的手上,沾著血的拇指上沒有玉扳指,也許這是因為牢中獄卒貪財,將那個值錢的東西給搜刮去了.
當然,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席大哥的這根拇指上曾受過傷,他戴那個扳指,估計就是想把那傷痕掩藏起來……
但這個人的手指,是完好的。
很快,她又蹙起眉頭來——
既然死的不是席大哥,這些旃鳳國的死衛何以會跑來送死累?
何以?
到底哪裡出岔子了?
真正的席大哥去哪了萌?
是逃脫了?
還是尚在天牢?
抑或是在金晟手上?
金晟不是笨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殺的是冒牌的!
想了想,她明白,所有的迷底都在金晟身上。
*****
「她竟還活著!」
刑場附近,別的沒有,多的是棺材鋪,連綿數家,家家店舖裡都放著各種棺材。
這聲音來自左手第二個棺材店的樓上,倚上樓中窗簾下的某個人,一直在往外頭張望著,當他看到一個俊美的少年往刑台上的棺材前站定後,便驚喜的在暗中低叫。
「嗯?爺,您……什麼意思?」
「大哥還沒死!」
「……」
冥北冥楞在那裡,人都直挺挺在那裡了,怎麼沒死?
「您為什麼這麼肯定?」
斗笠下的男人目光灼灼,射出耀眼的光,卻沒有回答。
但,他知道大哥賭贏了!
他們本想來救人的,劫法場的結果是讓大哥死的更快。
在親眼看到大哥被斬之後,他們這第二批藏在附近的旃鳳死士,唯一想做的是把大哥的屍骨搶回來,現在看來不用了——
大哥被他們調包,並且,他們決計不會再敢傷害他——
秦紫珞已成為金晟身上一根最致命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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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三天,金晟忙的不曾回府,紫珞不曾有機會見了他的面,聽景侃來稟,說是出城去辦急差去了。
三天後,天色依舊是放晴,萬里無雲。
一下午的時候,她足不出戶,人很懶,心情也懶,就這樣徘徊在嵐閣內,來來回回的看著這個小園裡的一切,從樓上到樓下,從前園到後園,從書畫到衣櫃,她一一都看了遍。
這一切全不屬於她。
精巧的園子是凌嵐的,美倫美奐的閣樓是凌嵐的,絕代的書畫、琳琅滿目的華衣也皆是凌嵐的,她在使用屬於別人的一切。
兩個多月了,好長一個夢——是夢,總要醒。
對,要醒了!
這是女人的直覺。
而夢裡的一切,虛幻飄渺,皆不可信。
****
走廊上人忽傳來一陣穩穩的腳步聲,紫珞耳尖的有聽到。
不一會兒,門開了,不是金晟,而是景如。
一身湖水色的衣裳,俏生生,笑盈盈的上來施一禮,直道:
「王妃,爺回來了,正在沐浴,請您移駕過去一起用膳……爺吩咐奴婢將最近給您換洗的貼身衣物一併搬到他房裡去,以後,就不回嵐閣住了。」
說話間,便讓身後的兩個奴婢進來收拾。
紫珞皺眉,真不喜歡他那擅作主張的性子,不覺低聲一叱:
「景如,別碰房裡的物件。等我見過你家王爺再說……」
景如楞在那裡,感覺著王妃的口氣很不快,難道,還在生那天的氣?
「是!」
抬頭看時,王妃已經淡著臉色往外而去,朧月相隨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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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小徑出去,便遇到了程襄,剛從外頭轉回來,穿的漂漂亮亮,臉色卻奇差。
兩人錯身而過的時候,她叫住了紫珞:「凌嵐!」
程襄衝過來,大失風度的攔住她,薄施胭脂的臉孔是掩飾不住的不服不甘,她挑著高傲的頭,盯著她道:
「男人三妻四妾平常的很,為什麼你一定要妖媚王爺專房獨寵你一人?
「這樣對他有什麼好處?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女人韶華易老,你憑什麼以為可以用你這張臉孔迷惑他一輩子?
「作為女人,就該有容人之心,你又是有些才學的人,更該設身處地的替他好好設想一番,怎以能夠一再的將他往死胡同裡推。
「王爺要是成不了夙願,我們這些女人,全會跟著完蛋,你懂不懂……」
揚揚灑酒一大篇,聽得景如臉色發白,勸了幾句,連帶也挨了罵。
紫珞未動了聲色,很認真的聽她講完,知道她說的是韓千元和金晟翻臉的事——金晟依舊拒娶韓千樺,此事在外頭已鬧的沸沸揚揚。
等程襄吐完滿肚子不滿,紫珞平靜的欠欠身,淡聲只接了一句:
「我不懂國家大業,也不懂妖媚惑人,我只知道,我的男人我作主,我作主不了的男人,你們去分,本人絕不來要一湯羹。」
說完,飄然而去,才不理會身後女人鐵一般青的臉色。
唉,這個女人保不定又在金晟跟前吃了閉門羹。
「凌嵐,我等著你失寵的那天——到那天,我看你還如何得意!」
程襄在那裡氣急敗壞的叫。
****
松柏林下的東院,安安靜靜。
寢房內並沒有見到金晟,轉出那男性化十足的房間,門口景侃上來恭敬的行禮說:「主子,爺在書房,請您過去!」
「嗯!」
夕陽殘照,映得東書房前一片紅片,鮮紅的就像血,就像山林上那一大片一大片,更似刑場上那一大片一大片。
紫珞站定,看著,整個園子真紅艷。
艷的讓人頭暈目眩。
門,在這個時候開了,出來的正是一臉深沉的金晟,已換了一身朝服,穿的是尋常墨色袍子,雖沒有朝服顯得威武,依舊氣勢非凡,未曾戴玉冠,一頭烏髮只用一隻漂亮的發環高束。
看到髮束,紫珞的心急跳了一下。
她記得,這是多年前,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這個時候他帶這個是什麼意思?
他挑眉也看她,一身淡紫色的流蘇束腰裙將她襯的分外的亭亭淨植,風吹衣袂飄飄舉,他呢,站在門口,袍角獵獵生風。
彼此就這麼對望。
她在想:這個男人,她終是作主不了的,他只會反過頭來作主了她,盤算了她。
似乎一切全在他的謀劃中,而她只是一個可笑的跳樑小丑。她忽然淡一笑,聲線卻是冷淡的,道:「夫君,聽說你找我?」.
之前,他千方百計的哄她叫,她實在被逼的沒辦法才會軟軟的叫上一句,叫的那個動聽,足讓男人露出醉死人的笑。
但此刻的這一聲「夫君」,卻帶足了冷淡,透著一股子拒人於千里的嘲弄氣息。
景侃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心裡不明白,只隔了幾天而已,女主子何以一下子失盡了溫柔?
爺的神色也怪,眉目一挑,淡淡的道:「夫君?誰是你夫君?本王若是你夫君,那裡面那位就一定是冒牌的王妃——既是冒牌的,楊譜,給本王就此正法!」
「是!」
房內傳出楊譜的應答。
與此同時,房內頓時傳出了一個女子尖叫之聲:「姐,救我……」
一聲「姐」,刺穿了寧靜的暮色,也驚到了屋子前梧桐樹上的鳥雀,那些鳥譽撲著翅膀,飛了個精光。
平靜的心,猛的一驚,紫珞忙飛步過去,推開金晟,朝房裡一看,但見楊譜長劍出鞘正要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揮斬下去。
頭,本來隱約有些疼,這一眼看明白,越發疼的要裂開來了,急忙出聲喝止:
「不要,劍下留人……」
她使出青雲縱,疾飛過去,翻掌將楊譜打翻,擋到了「冒牌王妃」身前,就如護犢的母親,凶乎乎的瞪著楊譜叫道:
「不許傷害她……誰都不許傷害她……」
看到這個女人,說出這一句的時候,紫珞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得到解脫了。
眼前,高大的身形不緊不慢的折了回來,那麼的從容自若。
唉,明知道他不可能會在自己的書房內殺人,她依舊緊張到了極點。
他只是逼她急而已。
是的,若論心機,比起他,她還嫩了點。
「好,你說不殺便不殺!」
金晟目光閃閃,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兒,閒閒的坐到邊上,彈著身上的灰塵,柔聲道:「但是情兒,此人膽敢來冒認說自己是王妃,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斬嗎?」
不緊不慢的逼迫,逼的她無所遁形。
紫珞撇開眼,不理,轉身看幾乎嚇壞的凌嵐,滿臉的疤痕上,已盈滿淚水,一大滴一大滴的淚水在坑坑窪窪的疤槽裡積聚,然後滾落,濕了衣衫。
輾轉兩個多月,歷盡生死劫難,這個可憐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事情,也終於穿邦了!
他到底還是忍不住把這層紙給捅破了。
這樣也好,也好……
「嵐兒,沒事了!別怕!」
她給了凌嵐幾抹暖暖的笑,用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凌嵐正睜著懼怕又含恨的眼看著,她的眼神很陌生,是的,她再不是當初那個含羞帶笑來待嫁的清白姑娘。
一個滿懷,她將那個顫抖的身子抱住,給她安撫。
「姐!」
凌嵐顫聲低叫,眼淚,一層層的又漫出來。
「嗯!」
紫珞也跟著落淚,感慨這兩個多月活的真累,這個包袱壓在她身上太久太久,她快支撐不下去了,如今終可以卸下。
她抹乾淚,無視景侃和楊譜投來的驚怪神色,澈徹的目光緩緩移動,最後落到金晟身上,扯著唇角一笑,輕輕一歎說:
「這件事到此終於可以結束。」
金晟挑眉看著。
紫珞很認真的看著他,很認真的說:
「沒錯,她是凌嵐,而我,不好意思,我才是冒牌的——金晟,我不是你娶進門的公主,你心裡早就已經知道了不是……」
景侃和楊譜聽到她如此落落大方的承認,皆瞪大了眼,與此同時,他們主子有力的回答再次穿透他們的耳膜。
「嗯,我是一早就知道了。」
金晟看到了她眼裡的痛楚與解脫,斂笑,走到她跟前,深深的凝睇,語氣有些傷感:
「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跟我說,結果你沒有!紫珞……我們相處了這麼久,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交心嗎?」
他叫她紫珞。
他終於可以確定她的名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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