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抬疑目覷向暉琢,目光相接之時,他也正在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地向我不斷使著眼色。這個眼色中的意味我當然是清楚明瞭,卻也是清楚明瞭地無計可施。
心中絲絲的鬱悶之中,也衝著他回了一個眼色,表示否定。誰知道這個眼色,卻回得極是不巧,正當那時,老夫人慢慢舒開了眉頭,睜開了眼睛。將我那個眼色,完整而不差分毫地都收入了她老人家的眸中。
我想緩住那則眼色時,已經是個來不及。這下可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是好,連忙垂下目光。
「可兒過來。」
我一顆心正在千回百轉之間,猛然聽到老夫人的聲音,不禁一時全忘了心中的思量,抬起頭,不由自主地向著暉琢瞧了一眼。這人真是衝著我微微笑的眼神中什麼情愫都沒有。我心中微微一寒,他想整我。如今老夫人正在氣頭上,必定是正想找一個人問問罪。暉琢擺明了是要借刀殺人。
見我未如老夫人的聲音而動,老夫人身邊伶俐的侍婢緩步過來,將我扶了一下,順帶著將我拉到了老夫人面前。又轉手將我的手交到了老夫人手上。
嘩,老夫人臉上的怒意有些煙開雲散的意味。
我揉了揉眼,心裡打算著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只是要將心願當成是真事。
老夫人那廂裡將我的手拉了一拉,我怔怔地反應著這個拉手的意味它是。稍稍抬眼,對上的是老夫人滿臉的笑意。她見我實在是反應不過來,就笑道,「可兒快坐下來。」
呃,受寵若驚。坐下得到是利落,主要是我腿軟了。這位老夫人,的目光倒是始終對地不離不棄,我低著頭。坐到她身邊。暗暗在心底盤算著,「笑裡藏刀?綿裡藏針?」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我又將目光瞥向暉琢求助,但是這人只顧著喝茶,並沒有理我。
我只得低低地喚了一聲,「娘親。」
老夫人聞聲也是低低地歎了一聲。「可兒啊,那簪子我本來是想贈給你的,只因它跟了我這麼多年有些捨不得才仔細地想著再瞧幾日,不想,竟然成了這麼個結局。想來,還是娘親對不起你。」
我命運坎坷得慣了。冷不丁一碰上這樣的好事,還真是有點轉不過這個彎兒來。哪曉得這個賊轉來轉去竟還是衝著我來的。會不會是這個暉琢居心叵測,她娘親想要將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他竟然攔都不攔。他娘不知道我的底細,他還不知道嗎。可是他攔都沒有攔,這裡面就是一定有事情在的。我並沒有考慮他知不知道這個事,他不是自恃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嗎,那他就是應該知道這個事的。
轉眼之間,我覺得這裡面最該委屈的就是我了,現在丟東西的人是我了。要是這樣……老夫人的手比我的手暖一些,很快將我的手心裡浸出了汗水。她低下頭,「手怎麼這麼涼啊,暉琢你要記得給她燉些參湯來喝才對。」
這個角度上去瞧暉琢果然是恭謹得可愛。如今我也算得上是得勢狐假虎威一次。故意拿目光去瞧他。他向母親應聲時。順便也看了我一眼。真是難為他能將看他娘親和看我那兩眼分得仔仔細細的,方纔的畢恭畢敬完全不見了蹤跡,只有一點古怪的笑意。我心裡越發覺得這次一定是他坑我。但這件事也就是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老夫人拉著我的手,斥著兩位嫂嫂與暉琢皆是無用,連根簪子都看不住,她們皆是神情肅穆地應了,只是將老夫人當作了孩子一般地哄著。我摸著自己仍然有些發熱的手心,慢慢將手心伸展開,讓裡面的汗水發散,尋到一個合適的時機輕聲道,「娘親,家人想來都是可靠的,也許是那簪子,於夜間燈火不明時,落在了哪裡,如今仔細尋找也難免有照應不到的地方,娘親先行淡放下來。過不了數日也許就自然找得到呢。可兒有許多時候也是這樣。」
老夫人聞言含了一抹淡笑,又點了點頭,「好孩子,真會安慰人。我也覺得,這些家人都是府上的老人了,都是不賴的。如今,也只是給他們個尋找不利的教訓,要他們好自為之。可兒可真是個好心腸的姑娘。」
她伸起手掠了掠我耳邊的碎發,「你一人孤苦,如今入我李氏之門,只是卻陪在這小野人身邊,倒叫我多有不放心。他性子從小時就是頑劣,他若是有什麼不像的地方,你可要來告我,看老身不將他規整。」
我的臉一定是紅了,低著頭,再把頭點了一點。
將暉琢覷上一覷時,見他正在偷笑。他那樣子廝廝文文的,真的能帶兵打仗嗎,我很是懷疑。
回過頭來時,發現老夫人正將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我和暉琢中間做出打量,又漸漸意味深長地看出堂外。我趁著老夫人將目光遠投之際,衝著暉琢做了一個鬼臉。等老夫人再看向我時,已經調整成了個笑意。只是再回轉頭時,發現了兩位嫂嫂正都在用繡帕掩唇而笑,剛剛我做那個動作,她們一定是都瞧到了。我的臉登時又紅了。
那位長嫂,可不容我這樣默默恢復原狀,一見老夫人緩和了情緒,便打趣我,「娘親您老人家可瞧啊,怪不得您格外心疼我們這三弟妹,原來呀,是我這三弟妹紅起了臉來,可真是人比花嬌。」嘩,我這回一定是連脖子也紅了。還好今日穿了高領的衣服。
我只顧著埋頭。等那笑聲略落下了一點,才巴巴地抬起頭來。兩位嫂嫂離了坐,正將那遠貢來的荔枝剝給老夫人。算了,還是等著荔枝以及一切枝來救命吧。老夫人將那荔枝也分了我一半,我看了看那一個玉體橫陳在面前的荔枝,嚥了兩下口水也沒真敢去打它們的主意。還好那個時候,終於恢復了元氣的媛姐姐跑了出來,腳步雷達如風,我覺得她一定是要同暉琢算剛剛的帳。結果竟是她鼻子尖跑來分吃荔枝,二嫂又開始打趣這位小姑子,自己房間裡的不愛,倒是愛我們口中的吃食。
媛姐姐一笑,「正是呢,只是覺得,嫂嫂剝出來的荔枝比尋常人家的東西都要香甜上則個。嫁出去這麼許久,老是唸唸著嫂嫂的一雙巧手不忘。」媛姐姐就是這麼個愛湊熱鬧的人。剛剛的事情提也沒提,不過她明正言順地將暉琢面前的荔枝給吃了。饒是如此,還是對今年進貢來的荔枝數量稀少表示悵然若失。她荔枝果然是吃多了,激動得都沒有吃晚飯。
最後老夫人的氣全消了,只因為我眼尖地發現了在這座位的下面有一個發出光亮的東西。之所以能有這麼個發現,是因為暉琢一直就在向著我示意。
話說那時,我就想對他眼不見心不煩來著,可是他偏偏對我那樣,那樣,我最後忍無可忍就順著他的目光向他不斷示意的那個方向瞧了瞧。又話說這樣的好事他不應該是中飽私囊嗎,怎麼又會將這好處讓給我呢。真是詭異到不行。
我一時間沒有說話,就當看不見。
長嫂笑著說,「可兒弟妹討喜當然是人見人愛。」
二嫂說,「正是呢那就是自然愛。」
我真有那麼可愛嗎,眼下這倒是一個機會。
我剛剛想到要去那兒瞧一瞧,暉琢便站起身將我的視線擋住了,我忿忿地想,就知道他沒有這麼的好心,他明知道是好事還要告訴我,就是要讓我一邊看著他如何做好事,又要看我如何的眼饞。
不過這邊長嫂走過來又走回去後,暉琢也如常地坐了回去,而我微微一用目就瞧到了那只閃著光的簪子。它一定是有夜明珠的潛質,因為此時它的落腳處正是一片陰暗所在,並沒有光線可以讓它反射,但是它就是在那裡靜靜地發光,最關鍵的是這個角度簡直是太好了,它特別有利於我瞧得到,而二位嫂嫂就正好看不到。
我站起身,騰出一隻手來,將身子匍匐下去,堂上頓時安靜了,可能大家都是有感於我這個奇怪的動作,太是詭異而紛紛在猜想著那個詭異的盡頭處是什麼,直到我手捧出那只簪子。我真的想要立這個功才怪,我就是想在李家這麼地窩一會兒,因為我始終是要離開的,與大家不冷不淡的也好。只是今天,又是那暉琢坑我。
我竟然有些害怕,害怕什麼呢,是那個必然出現的離別時刻嗎。
大家都眾星捧月一般向著老夫人道喜時,我心底淺淺徊傷。我不想那樣對於這個家身心全屬,因為我只是他們生命中一個過客。過客的作用也不需要深厚,他們如果能很快忘記我就好了。
我深深地看著搞鬼的暉琢,他倒是坦然地回視。
等到室中喧囂了卻,大家都將目光向著我們投來時,我才察覺他今天一定是瘋了,因為他看著我,珠目不移,其中的光彩流轉得越發磅礡,忽然旦旦誇我,「吾妻當真是李家的吉人。」
語音落下,堂上皆是有口皆贊。老夫人亦是眉開眼笑。這一次我沒有臉紅,只因,就在老夫人眉開眼笑之時,我如何不知,暉琢這話是說給他娘親聽的。也不過是要討他娘親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