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成執意問我是不是有救他的意思。我本不想領那個名頭,覺得「炙火可熱」與「樹大招風」四個字皆燒在我心頭,「辟啪」的冒著油,將我燒得出個自知之明——與他這麼的獨處,我還是不顯山不露水一點的好。
沒想到,自己轉換念頭的速度也是極快的。只因,我若然是想阻一阻宇文承祉對李世民下黑手,於成正是個對我有用個幫手。
就只是,這麼快要他倒戈改為我這一邊,我心中也沒有那個確信。想著,現在別無它法,也只得硬生生地克服了這遭恐懼的心理,愣是將這一樁事想成個必然,再對上於成的目光。果然覺得心裡有些底,也順暢了一些。
我轉眼散了臉上的陰雲與他笑了笑,察覺又有玫紅色調升上他臉頰。我若非被他這樣綁得結實,真正是要逃了去的。無奈現下他若是塗了丹脂來瞧我,我也是要生受的。我向他笑了一下過後,又做出愁眉苦臉的眉眼來。即便他再怎生的粗枝大葉,也覺得我臉上的顏色忒也不對,所以他更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馬上領悟到,我想要他領悟的那些東西,「莫不是這個繩子捆得太疼了。」我眼淚汪汪的點了點頭。
他就開始揉自己的腦袋。估計是在心下做細密地鬥爭。
我咬著牙,半句也不勸他,就等他自己醒悟。若是我不酌好現下這個情,多說了一句,恐怕他就會依著剛剛的那道前車之鑒,又要將我防上一防。是以,我可以說得上是格外的老實。不動聲色將自己晾在一邊。
他到底顧念到了我兩眼那閃閃淚光。上前一步,兩手將那床單拈在手心上,用力那麼一撐。床單就從一縷便成了兩縷。幾根布絲在我眼前搖搖墜落。那縛住我的力量一去,我就精神抖擻了,繼而在搖搖晃晃中站直了身子。
我恢復得太奔放的原因吧。猛然察覺到他目光中的驚異,突然覺得那麼突然倒地的動作確實有點突兀,但我還是將那個突然倒地的動作做得健全了事。於成侵過一步將我扶起,上下打量著又拂了拂我膝頭的土,聲音甚為急切。「怎麼了。摔痛了哪裡。」他的聲音與表情的調控很是到位就像真的是擔心我一樣。偏他那句意裡的情緒,有些壓抑的低迷,我沒有找到他是假意的證據。
我咬著牙,想著我心愛的東西吞沒在海洋中的風情。一瞬間將心事徊得還算是跌宕,從齒縫中吐出幾個字,「好像摔得糊塗了,摔到了腦袋。」又啜了一口空氣,將那疼痛的感覺弄成了有聲的感覺。
於成卻還記得我腦袋不曾落地,而且他目光還是定在我沾了土面的膝頭,認真地直往裡面看,好像我若是告訴他我摔碎了膝蓋他才會相信。可是故事的情節不是這麼設定的,所以我不能成全他。
我開始硬生生地扭轉局面。抬起頭。認真地問他,「你懂醫術嗎?」
他無奈地搖搖頭。
我繼續向他愁眉苦臉,「那我就是摔到腦袋了。你沒摔過你不懂的。」為了讓他能夠真實確信,我還撲騰了一下手臂最近見家畜什麼的有點多,動作上不免模仿。
他果然不是很懂。又將我細細的打量了一遍。目光終於在我那梳得一個有些歪的髮式上止住。我那髮式的確梳得不咋地,從前,我好不容易學會了宮中的樣式,但是若是在這個小村子中梳去,那也太顯眼,太著目了,宇文承祉他不准我梳。我就只得學著村裡女人的樣子,梳一個簡簡單單的梳一個髻,誰知道這簡單裡面,也是有一定的規則,我一直就梳得不太好。索性反正自己瞧不見,也不去管它是正是歪,只要不落在眼前,礙眼就好。於是它從來就不曾梳得正道了過。
我瞧也不瞧他,「受的是內傷當然瞧不出了。不過,我記得你那義弟身上正有治這個的傷藥。我們回去拿吧,就是怕去得晚了,錯過了他。」我說出這些話時臉上維持著一派平靜,唯一有一點扭曲的皮肉,為了向他表達是我那股疼勁還沒有褪。心中卻早已經翻江倒海,騰霧化雲的,就差要上前撕住他,一定要立即馬上去找宇文承祉。騙人一直就不是一個暢快的活計。我的節奏完全受制于于成的領悟能力。
能力所限的原因,我就只有騙他,心甘情願地帶我回去,充當我的幫手。
我這一番努力,算得上是經歷刻骨寒了。
他臉上那一趟神色,卻只是個半信半疑。他不信我,乃是我太精神了的緣故。所以,我一閉眼,就開始哼哼著頭疼。只等著他能將我相信個八成就可以。誰知他臉上那番顏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只是一派奇慢的變化。我想細細研究那變化到底是什麼情愫在其中醞釀。
他臉上的表情忽爾就淡了下去。轉過身,一步步向前走。走到一半停止,半回著頭,卻沒有真正的轉過目光,「我去拾一些乾柴,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我抬頭看了看響晴的天空。心中升出不好的預感,他好像已經識破了我的伎倆。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我想我懂你更甚懂我的義弟。」
我幾乎是狠吞了一口這山中空空降下來的霧藹。自己還要在堅持嗎?他恍若無聞地走開。我的心就著他的腳步聲,一聲接一聲地覺得出胸腔給撞擊得生疼。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還是他根本就是在使詐。現在我只能說一切皆有可能。如果自己能夠跑出去又怎麼樣呢,我還在恍神,於成已經抱回了一大摞的乾柴,這個時節能找出乾柴,不能不說是一件詭異的事。也許這一切本就是他事先準備好的,連帶著包括讓宇文承祉去送死,因為關於李世民的消息一定是他帶回來的,並以那個為資本換取了宇文承祉的解藥,讓他們最終達成和解的只不過是彼此的利益。而最後於成又棋高一招,讓宇文承祉自己去送死,他有自己的底限,所有他絕對就不會上我的當。
那樣渾然完美到好處的計策,無論外物如何變化,他只要持定一理就好了。所以他應該是鐵板一塊。可笑的是我還想從他入手,剛剛那麼一摔還勤勤懇懇。摔得我好疼,而且確實是膝蓋疼,我挪動了兩步,嗚嗚好疼啊。
這回於成的笑極盡溫柔,他向我伸出一隻手。看我沒有搭理他,就又伸出一隻手將我提得腳不沾地的進入一旁一個淺淺的山洞,還自我感歎著,「呃,正好藏得下我們!」收回手時,又望了一眼正在發愣的我,「一會兒要下雨。」
我仰起頭對正天上那片明亮的雲。覺得他的眼睛一定是瓢形的,反正就不是正的,這天氣明明是好好的。不過無所謂,一切就是借口。他動作流利地將那柴火搭得一個內空的結構。那樣搭起來才好燒著,我們離開時帶足了用品,現下什麼也不缺,一切似乎只等著肚子餓了,只等著下雨才有所動作。
我那一顆心如墮五里雲霧時上時下,一會是想好,一會是想壞。不防何時天地間顏色一黯還果真現出了要下雨的苗頭來。不禁,一臉的疑問看向於成。他將我更向洞內拉了拉,我一挪動膝蓋處就擴散出疼痛來,看來真是摔壞了那裡。他輕輕用力我的雙腳便離了地面,一瞬間解除了壓痛。卻將我嚇得不清,瞪著他,「你要幹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向我笑了笑。這是一個愛笑的江陽大盜,但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了意味不明的笑的。我就是其一個,我承受不了,我盯緊他嘴角那抹幾乎沒怎麼消失的笑。覺得自己真的是見不得他笑,他最好是哭的。
他的聲音撞在山壁上有著嗡嗡的回音,讓他那個問句似乎有好幾遍的重複,「我去接一些雨水,燒熱了給你敷一下膝蓋。」他原來是要做這個,我的面色有一點點的緩和,終於不用給自己撐得那緊的難受了。不過,好心情也是一閃即過,「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要回去找宇文承祉。」
他聽我幾次念出宇文承祉的名字竟然一點兒都不吃驚,我真是比摔了腦子還笨,他那包裡還有我們的畫像自然知道宇文承祉其實就是程止。不過,他並沒有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充耳不聞。
我繼續盯著他手上的動作,還加重的了音量,「你就是用這個和宇文承祉達成的協議?」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良久,微微一動的同時,聲音也傳了出來,「算是吧。」
我們面前徘徊的寒氣越來越重,一粒灰塵揮著翅膀落到了我眼睛裡,我一轉動眼睛就逼出了一連串的淚水。伸出手胡亂在臉上一擦。「你就是為了那些銀子。」說完之後,心中止不住在洩氣,他可不就是為了那些銀子,他始終是個江陽大盜。價值觀一向淺白直接。我想他會是個好人不過是所求非分。我微微向後,身子靠上背後的山壁上。不想再同他說話。我知道他是不會幫我的。我又重重在心間歎了一口氣。絕望的感覺,就是活的感覺在身體內絕跡。整個人似乎都是懸空在這個世界,一點兒也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