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斷了那繩子,不得不將這崖下當為長棲之所,就著實要好好地察探一番,也由此親眼肯定,這洞中的一切,果然都制備得很是齊全。我撐腮支在石桌上,想自己好是多餘做這出擔心,三殿下既然早想好了,要在這裡攜了心愛之人雙雙齊老,就一應想了一干子準備。
結果,這裡除了穹谷深深外,儼然比世外桃園,還要世外,還要桃園。簡直是世外的瑤台,桃園的蟠桃園。我又仰望了一遭那片變了形狀的白去一眼,想,也許,從前我磨那個小石頭,也並不是真的就是為了去爬西壁。只是想自由自在,現在可好了,有風景賞,有書看,就只是掛念母后。想到母后,心中安放的心鄉,有一陣悶堵。只是若要想出得這崖頂,著實要鬧出一場沸騰的動靜來。
我完全沒有辦法,不得不找來芙蕖,問一問如今的局勢,他是怎麼看的。也許是許久沒有發現,我與他有長談的動機,導致他準備的許多話,都不得時機說出來。我想,是我確實是自己閉關自守,太長時間了。
又所以,他對我說了很多的話,他對我說,「太子妃不要著急,雖然三殿下,一定會說,你我失足跌落懸崖,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但殿下英明神武,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不斷點頭,芙蕖一直就是個不肯甘休的人,這從他一直與我斤斤計較,就可以追溯出完整的證據來。芙蕖繼續道,「末將想要不了多久,殿下就會派人來救我們,請太子妃殿下耐心等待。」然後他又說了長篇大套用來安慰我的話。
那些話聽著時著實歡喜入耳,只是瞬息便是散入風息,完全不見蹤影。我著實不能真正被安慰到什麼。
我一直都沒忍心揭他的短,前幾天,他還說這裡攔不住他,但現在他卻絕口不提。我想著,我們現在這樣,也是廣義上的相依為命,萬萬不好自相殘殺。於是,在我心中只是和這個念頭交錯一下,就很順從地不再想起。只裝作很認同的點頭,還很和善地向他笑笑。心安味道很是濃郁。
之後。芙蕖告退,我飽吃了晚飯,甜甜地睡了一覺。夢見頡利果然來接我,而且他還當了皇帝。最重要的是,他帶回了我的母后,她向我張開雙臂。我撲上去,回望的天地裡。是一個擁抱太陽的身影。那些藏了又藏的記憶全都自動冒了出來。我的等待變得真實而有意義。
但清晨來了,夢一口背過氣去,我清醒於現實之中沒有一切,只得將那個夢在心中藏好。輕輕撫一撫。只是沒想到,二殿下的絕決來得這般快,簡直是間不容髮。
在一個黑得抻手不見五指。基本只能看見一個掌形,很多壞事都斟酌著在這一天起做的夜裡,指派了一撥黑衣人趁著夜色一心一意。前來殺我們。
芙蕖早早聞聲,抽出劍來擦了一擦,略展了個笑意,擰個袍風,剛想提劍出去迎敵。結果被我死死拉住袍子,懇請他不要離開我太遠。他沒有辦法。只得聽信了我的話,只站在洞口處,一劍劍輕飄飄地將所有有幸衝進洞中來的黑衣人一劍砍倒。
他說,這些不是二殿下的人,倒有可能是三殿下的人,更有可能是消息不充分,不能對稱。將他與我當成了二殿下與赤露。
雖然我對大雪封山之後,幾位殿下還能如此消息靈通,指揮卓越,深感有說不出的驚奇。但想著,奸細這種高風險、高收益的職業,職業操守一向是以刻苦賣命而聞名遐邇的,同時還兼具,良好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自殺速度,使他們與職業俱來的才能,就是無所不能。只要是有這種物種的存在,一切的發生也都變得很有可能,也就難以疑惑注定要釋然。我自是釋然得痛快,只襯個唏噓就作罷。
書上說,先有非常之人後有非常之事,果然是字字珠璣。另一方面,從這些黑衣人十分的不堪一擊上,也充分說明一個道理,他們不瞭解芙蕖這個人,生得好,殺人也殺得好的本事。所以,他們確然不應該,是二殿下那種非常瞭解芙蕖這個人的人幹出的事。
我雖想得還不盡興但是顯而易見的證據已盡闌珊,再無能參悟出根本,就做了放棄,又轉而去看芙蕖殺人。我本是暈血,但奇就奇在芙蕖殺人刀法別有不同,往往殺一個人,只消花極小的力氣,劃來一個淺淡的傷痕就可以將其斃命,也就不出如何多的血。我腦中暈血的那根靈線,現下全用於驚奇,自是無暇暈血。
另外不得不說,芙蕖是個懂得審美的厲害人,他會給予每個被殺之人,十分適合突出他們各自特點的一刀。被懂自己的對手殺死,是不是幸福,這從他們面帶微笑的安詳面容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他們的幸福是這樣的,譬如,有一個大叔,他早年,不知在哪兒偷打醬油,挨了砍臉頰,偏又是個疤痕體質,儘管世間都物是人非了,偏偏那刀疤還沒有非,映在洞中黑白都照的燭火裡,煥發出動人的嶙峋氣質,猙獰得很有生命力。
芙蕖做為一個外人,卻很是幫他著緊這刀疤,再次向他揮劍時,還是延續上一個人的創意,不偏不倚地,重複了上一個刀位。一個人被砍兩次,留下同一個傷口,若是去整容,只花下一次的錢,幾乎是在人家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打出了對折,連我都幫他歡喜,可以有這個便宜占。
他們來得有些晚,尋常時候我都要入睡了,坐在石桌旁打了個哈欠,覺得勝負易辨,只是芙蕖如此精妙絕倫的殺人手段,竟然比殺人本身這件事更加讓人驚駭。
我很感歎,他將每個被殺之人,殺得那麼沒有遺憾,也是一件善事。因為大家覺得,只要見識過一遍那樣華麗的刀法,不死一下就可惜了。這是武人對於舞刀弄槍,這項事業的至愛。所以,我做為個跨界人士,在見過他很多次他的刀法後,也沒有想去試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想了個來去之後,我還是很疑惑地想到,那麼,為什麼李元霸也見識過芙蕖的華麗刀法,而他卻也沒有肯於,歡歡喜喜地挨上一刀呢?這個其實很好解釋,因為李元霸的審美方式、方法都很有問題,他簡直是不辨善惡是非,只是跟著感覺走,而他自己的感覺卻著實不大好。所以,並不能很透徹地看出芙蕖的劍法。芙蕖的劍法能不能比他厲害,暫且不論,至少有一條,要比他強得多,那就是無與倫比的美妙感。
我由感歎,成功昇華為讚歎,為了表示不成敬意的敬意,我很是用心地為他沏了一杯茶。因我已經能判斷得出來,這群刺客的優勢在於雖具規模,但也只限於規模,應有的技術並不過硬。由此,縱然是我使用加法,把他們加到了一起,覺得他們仍然不可能是芙蕖的對手。
更何況芙蕖的手下,也不是吃乾飯的。現下,被二殿下無情地拋在崖下,人生的美好願望全都成了空想,他們也很窩心。窩心的後果是,他們覺得這群刺客是讓他們窩心的根本原因,極是大意地將罪責一股腦地摜給他們。所以,此時的場面,若是站遠了看,那便仿似是個權臣世家並不稀罕的斗武會,而弱者,注定只能死去。又,願賭服輸,丟了性命一方,也並不能再主張性命獲賠。其實也不能主張什麼權力,人都死了,還由誰來主張什麼呢。怕只是,發了一領草蓆,給丟到野外的命運。
倒是因為,加了一個我,在這觀望得興高采烈,會略顯突兀些,在外人看來,好像是這家的小姐,也是那般暴戾恣睢之人,愛好看這種暴力生死遊戲。極不是個正經的姑娘。
但我覺得,這不僅是我有生以來的一大宗熱鬧,還有可能是我後半里的唯一的熱鬧,怎麼能不仔仔細細,記得清清楚楚。若它日無聊,回憶起來,打那記憶的畫面裡,油油然,再飄幾道茶香就更加的分外正好。
於是,我扶住袖,執起鎏金銀托杯,涮了一道杯,微結個笑意,親手為芙蕖點了一杯茶。呵呵,最近由於二殿下將我尊敬得厲害,我基本上是處於衣來伸口飯來張口的狀態,所以這個親手就顯得極為重要。
我知道以芙蕖的身手,待得這杯茶溫良適口時,他一定會放趴下最後一個蒙面刺客。事實上,這個「放倒」比預想的還要快,純因,最後的一劍,明明是向東,刺中了一個刺客的心口,但卻萬分神奇地同時洞穿了被芙蕖用腳踢過來的另一個刺客,將他們果斷地串聯在了一起。然後,寶劍被芙蕖果斷抽出,二人無力憑借,屍身齊刷刷撲在地上,連個「痛」都沒有叫出來,就齊齊赴了黃泉。芙蕖果真是個高手。
殺無可殺時,芙蕖回轉而來,恭身接了我的茶一飲而盡,面上的表情,只是恰到好處的恭敬,他一直對我這樣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