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在軍中生活的經驗的,知道這些將軍們,都是見慣了生死的鐵血硬漢。我這種在自己看來縱然是很有道理的傷情,也斷然不會在他可能認知的範圍之中,指不定,他還會深深在心底笑話我是個膽小怯懦的小姑娘,十分地看不起我。
但今天我還是決定厚著一點兒臉皮,抬頭偷看他時,發現了他意味深長的笑意裡,有一道柔軟的情緒。他是笑了……但是他假裝正經的若無其事。
不過,我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和他親近。後來,我偶然想出了理由,這就是傳說中的他鄉遇故知,而我那純是喜極而泣的原因。
我這一頓折騰,什麼正事都沒有干。等我自覺從芙蕖懷中出來時,他揮刃斬斷了繩子,看到我手上的繩子時皺了皺眉頭,然後再次揮刀割破了腕上的這只腕護。說來,他刀法精良,過腕的寒氣才稍稍一激,那鋒利刀刃,便已經在半捱半不捱上皮肉時,斷去了牛皮護腕。
能夠重獲自由,我很感激他。
二殿下聞訊趕來時,腿腳終究還是慢了不止一步,見大局已定,面如土灰。他看到了旒旗,知道芙蕖此番是太子的全權代表,自然與別個臣子不同,笑意也極不自然。芙蕖向他施禮後語聲平正,「殿下他在行宮等您。」
什麼事都瞞不了頡利,他是屬貓的,但今天能得救,也委實得益於他是屬貓的。其實,事情的真正原因,也不是屬貓的頡利鼻子如何靈,而是二殿下的王妃,在得知二殿下帶走了那個叫赤露的女侍後,就目光深深地看到了,他們是想借這件事。掩一段風流韻事的想法。當即果斷拍板,縱然是拼得夫妻情意不要,也要將他的醜事抖摟出來。大概是回頭一想,也確實再沒有什麼情意,便派出人來,星夜兼程來向頡利告密。不得不說,這次這位王妃的口味,品得很好,他的不良夫君就是這麼想的,若是她稍稍一顧念夫妻情誼。晚一些來鬧,來接時會多接回去一口人,從小便如根荊棘生生紮在她的心上。
但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們想重回到崖上去時,又遇到這樣的難題。其實這也不是問題,只要上面留有人,將我們拉下去就成。但是問題是。作為犯人,那個叫赤露的女侍要被先吊上去以示她的十惡不赦,儘管她也沒怎麼十惡不赦,但總之意思裡的另一個意思是要她來親身試試繩子。
二殿下馬上憐香惜玉,義無反顧地,要抱著她一同上去。二殿下是王子。雖說是犯了錯誤的王子,但那屬於民族內部矛盾,芙蕖到底不好說什麼。就讓他們一同上了去。
誰知道,他到了上面後,立刻發揮他能言善辯的本領,果斷說服了留在上面的兵士,在以五個正常吊上去的兵士為掩護表示一切正常後。終於等到了我的攀援。本來我那時不知是如何想的,是一拖再拖的。但也不能一直拖下去,所以就只好硬著頭皮,從我的蝸牛殼裡出來,依靠著繩子的力量向上。
剛剛到達半山腰,這個順利的氣氛,被詭異的陡然下墜,生生打破。上面的繩子,給人齊刷刷斬斷。還很神奇地,讓我在下墜過程中,看到了一起掉下來的,它的茬口,無比確鑿的證實,這是一場謀殺。
二殿下這一招使得狠決。
我雙腳登空,再無憑借,身子開始飛速下墜。兩耳呼嘯的風聲,將我的衣袖,吹得向上獵獵作響。我生生嚥下好幾口大風吹,覺得宿命如此強大,而傳奇的路又是如此荊棘密佈,那便是天意的妙筆生花。譜下幾世的劫難,任爾靈利非常,也終究是逃不出個猝不及防。
我想起,谷底有一條河,若是我有幸落入河中,會激起一個很大的浪花。但我不會游泳。這個落下去的過程,比電光火石慢那麼一點兒,讓我有時間想到,母后穿著寬大的翟衣,邀來了天邊的福雲,而那光華奪目的色彩,竟是這樣難以觸及的遠離。我知道她是一直在我身邊的,在我的無所不在處。而我此行就是要趕赴她的身邊,歸於團聚。
我高下迢迢,墜得全無打擾,卻一頭紮下去,擾亂了水的寧靜,深深地沉下去。不得不說,水的包容性很好,跳一次河,當然不能只知道她的壞處,還知道了她的好處,它曾用它輕輕的力量向上舉了舉我,不過是我自己一意下墜。
我拼盡全力要換來的奇跡,只是這個溺水過程,衝撞得漫長無限。使我得以對嗆水的真實感覺,體味得無所不可的深入細緻。碧水的深處,透明清碧,一眼而上是晶晶瑩瑩。雖說是冰涼刺骨,但若是沉浸得習慣,也會覺得幾絲不同。
一通手腳無憑後,枉然的掙扎,已讓我放寬了心,覺得就此沉下去也好,這注定就會成為一個結局深刻的悲劇。因為悲劇常常有其,更加延伸進身體的深刻感。因為大家總會對傷害有很好的記憶,哪怕是一場陌生人對陌生人的傷害。
活了一場還留成一個深刻的意義,也值得了。
我又想,這回可能用不著芙蕖他來救我了,因為我總是比別人倒霉些,同理此番天意落水,自然也會積極響應天意號召而去。從此與山川日月,蜉游萬物相與為一,不是有那麼一首長歌嗎,說的是,我是風、是雨、是山川河流。人死後,就會變得一無所能卻又無所不能的東西。
終於等到夢想開花,我覺得我拉到一個堅實可靠的東西,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根水草,它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地任我拽著,然後「嘩啦」一聲,塵世油然作別,我似乎從河的另一面鑽了出去。
你看,這世上都會有兩個入口去死,要命的是,胸口上,有不能拒絕的壓重讓我不得不張開口。我想呼「痛」,神奇地噴出一口水來,又痛了幾下,我覺得再要是被壓下去,我就會吐不出水來,直接吐出一顆心來。
慢慢睜開眼睛,山草、樹木,還有人啊!冥界裡,還是有人的,而且他們不是虛浮在空中。其中,一個好看的人向我眨了眨眼睛,我覺得,怎麼這麼倒霉,連孟婆湯,都沒有喝到真的,神識慢慢歸來的安靜妥帖,我是實打實地認識他的,那個鼻子、那個眼兒,那個臉形那個笑,他是芙蕖。啊他是芙蕖。那我……
回憶連綿展開來,前塵輕帶霧嵐,一樁樁一件件,饒是過去的一年中發生的事情,我也記得清清楚楚。可見我並沒有失憶,也只是扣了一下大家的心弦,很有命地沒有死,是被芙蕖救了。我想起了西壁,一攤繩子若然是落在下面逶迤扭曲的話,可以用來驗證一切是不是真的。於是,用盡力氣扭過頭去,果然看到一攤繩子。
與上面的連繫這樣被斷開了,芙蕖自然也爬不上去。這個二殿下真是太狠了,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然後,我很是過意不去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時間覺得很是過意不去。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他這次遭罪,是托我的福。芙蕖見我清醒過來,還很自由地做出幾個動作,似乎是吐出一口氣來。他由著我發了一會兒呆,直到發現我很是有條不紊地一個接著一個地打哆嗦,才恭聲對我說,「太子妃衣服全濕了。請鳳駕,先到洞中換一套干衣服吧,末將就值守在門外。」
我確實是濕得厲害,全身上下「滴滴答答」不停地滴下湯來。我用盡全力點了點頭,卻發現已經站不起來,只得巴望著,芙蕖來扶我一把。
芙蕖開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通,什麼自己擅自做主、犯了死罪活罪的等等,恕了一遍罪,終於是將我抱了起來,送回了洞中。
我無精打采地以為,連芙蕖都沒有辦法,我是要終老在這崖底了。芙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沮喪,一直沒有什麼愁眉苦臉的樣子。而且不得不佩服的是,芙蕖他很會安慰人,當時,他陪我仰望了一遍這千仞高壁,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這裡是困不到我們的。」讓人著實欣慰了好久。
後來,我看他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便了悟出來一個道理,那純粹是芙蕖說出來,用來哄我的。他是怕我,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不過,那些我都是玩過的,而結果從來都是失敗。這從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且這一次與前幾次比起來,著實不在話下,根本不是個一定要死的困境,所以我並沒如他所料的,興沖沖去死,而是在洞裡讀書。
這洞中的一切,都制備得很是齊全。三殿下既然早想好了,要在這裡攜了心愛之人雙雙齊老,就一應想了一干子準備。結果,這裡儼然比世外桃園,還要世外,還要桃園。簡直是世外的瑤台,桃園的蟠桃園。也許,從前我磨那個小石頭,也並不是真的就是為了去爬西壁。只是想自由自在,現在可好了,有風景賞,有書看,就只是掛念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