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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洞房慧 文 / 張冉雅

    我以為,我愛上了頡利,說起來也很真實。

    我曾經無數次,在夢中,以他為那重樓殿宇中的燈火,一心想著要向他歸去,卻一次次在他的閃躲中,丟掉歸路。

    我也曾手執一朵清麗的蘭花,尋求我們廝守的因由,卻驀然在一夕涼雨後,失卻那朵滴玉蘭花,變成一隻飄飛的柳絮。從此只做輕別的飛舞,一次次,輕輕易地飛身而別,從不停留,也從不依靠。

    因為只要一次有風的天氣,就將我推到很遠很遠、再遠一些的地方。

    前塵裡的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一重一重的丟失,我終輕得可以飛去。身後李元吉升調喚我,「賢弟,賢弟……」

    我覺得,自己又一重一重的被他呼回,我夾回那個植物,對他說,「這個是什麼?」他默慮一刻,「這個好像是你的耳璫。」

    我撫耳,果然落了一顆綠松石。樓下的頭牌正賣一曲清歌,恩客出金無數。一個蜷在記憶裡的聲音,喊了,「五千兩!」我夾住佛手的手一顫,佛手自我手中重重砸落。李元吉手疾扇了一扇,那湯汁外濺得不利索,直上直下,乖乖縮了回去。李元吉一派淡然與我相指佛手一旁的清碧菜盤,「這裡的白菜做得很清爽,賢弟嘗嘗看。」

    說完,輕施那象牙筷子,遞過來一片飄揚的翠葉。臉上一派淡然,讓人捕捉不到一絲疑問的形跡。我圓睜著眼睛,看著這實在是深情的一則段落,我舌尖上輕過一根刺。

    但我仍是從善如流,將菜葉放入口中,卻並沒有吃出他口中的清爽,食之無味。他笑凝個神思,若隱若現的現著個琢磨。仿似要把我研究明白。

    我很想告訴他,我沒有什麼不一樣的,甚至特別簡單。就同這片翠色白菜一樣,無論做成什麼樣子,都是白菜一枚,特別不值得研究。

    不過,我也才知,似這般人心之間的剖白,你有千口金言,他也有一定之想。凡事雖關乎你我。你我卻也不太見得,就做得了主。此時樓下頭牌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那主人兒倚在燈影闌珊中。瞧不太清面目,但身量體態,卻特別為我所熟悉。本應被落合的帷幔給我死死拽著。頂間的金鈴,搖壁出聲。

    明月坊的姑娘,從來賣藝不賣身。但若姑娘本人情意分屬,亦或對方來頭卓然,難於抗拒,那就另當別論。規矩從來都是給懂規矩的人定來,至於那些不懂規矩的人,從來都是只要無視就好。

    我由衷想到。頡利的一張臉,長得從來都招人愛,尤其招姑娘的愛。明月坊的姑娘也是人。而他就是,那姑娘明明已經百毒不侵後的一劑蠱。深然沉靜時,已經是蠱動,若肯略盡綿薄情意……蠱,這種東西若是看中了誰。就從無失手,它會從你的心底結出一根絲來。將你的情意纏繞,如同清麗絕倫的姑娘,用一雙剔透的瑩白手指,往得地雕琢你的心意,直到它變得不那麼清楚,甘願去沉淪。

    我輕眄了一眼,這道不知名的白菜,給一碗清徹透明的湯佐著,看起來極是寡淡若,沒有想像力,也必覺得寡淡無味。可事實出入天地,這味白菜的白湯,竟然鮮美異常。

    我不禁要通靈幾個道理,表裡如一的男人少,表裡如一的白菜,怎麼也少呢。我已甚為平靜地放落了圍幔,神情地轉換也沒有氣急敗壞,略算是個過得去。

    李元吉在執筷的間隙中,望了望我,唇邊拽了絲和風清笑,沒再說什麼。

    歌台上有人輕撩琴弦,音纏韻繞,挽靈狂動,重凝出一曲喜歌,喜意結出的婉轉調子,何止憂傷,簡直是五味雜沉,我的心,大段大段地告別往事。曾經以為那是值得回味一生,一字一字珍若生命的回憶,我還不曾散開手,它們就從心尖上輕墜而落,嫻靜地失卻於目光中。

    目光收定處,繁華牽長,亂世佳人,輕歌曼舞,我想一切都要結束了嗎?這些從一開始就不懂的萬事糾纏,我沒有想到,有一日,它又會化開得這樣簡單,太過簡單。

    圍幔給袖風蕩起,外面的繁華迷醉,若隱若現,那人走出那闌珊時,輕攜著一隻纖手,身影由淡到濃再到淡,終而失卻在明月坊的濃濃風情韻致中。分明的埋葬。然後,後面就有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從那地平線上滾滾踱來,終將一切埋葬。

    不知眼下這般歌鮮舞翩,是好景還是良辰,不過也沒有關係,因為總會過去,而且是很快逝去。失去總會比得到快些,那些心海沐出的曾經已經快然而去。

    一群兵士瘋狂闖入,如凡塵最美願景中的一記硬傷,使得人不忍得去看。然後,我就真沒看,說明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而且還相信什麼,眼不見心不煩。但這世上果真會有那麼一記,讓人舒心的眼不見心不煩。我看到煩惱的翅膀裡鼓滿了風,向一切事物中飛去。它們太強大。

    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帶走陳臘月,神荷和神雀。大腦飛快轉彎,難道他們的事情敗露了。但他們的什麼事情呢,我都不知道。我……

    我急急站起身,卻給不知何時已經輕踱到我身邊的李元吉,扶得坐好。我感覺到了什麼,看向李元吉。他停下手中的折扇,目光瞵瞵與我久久相視,良久,笑道,「賢弟男扮女裝頗有看頭,還是不要再換回來了,就一直扮作個女裝吧。」

    圍幔外,乍然飄落兩條黑影,動作乾淨利落,不生風的兩個身影。我知道,我已經跑不出去了。

    我問他,「這是為什麼?」

    他目光清和,不含一點懵態,看來是極清明的,而今擠出的笑容來已經巧佞輕佻:「他們,不過是我精心策化,為了做成個牢籠與他們,可謂是奉了個好大的排場。而你,就是我意外所得。只是意外的,都會讓人驚喜。現在我就是驚喜不已。」

    他的愉悅交鋒著我的震驚。良久。

    樓上的姑娘驚慌失措,斷斷續續自樓上扛著包裹,跑下樓去,慌慌如逃命,卻被等在門外的兵士收羅到一處,鶯歌燕舞的翩翩,全成了哆哆嗦嗦的顫抖。視線中,她們一個個地縮小自己,從前會收蓄春風的裙裾,不再有翩翩的舞姿在裡面繚繞,那裙裾就像是失了生命,而驚艷就曾是它的生命,它們這樣如死去了一般,殘在人的眼裡。

    李元吉站起身,四周帷幔挑起,到處是花花綠綠的香雨香淚,旖旎春色頃轉肅殺。他雷厲風行的仔細,除了明月坊的二層小樓,一切都被他搬回了晉王府。我來過這處府第,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他才是真正的晉王。

    冬陽西轉,月上枝頭,王府中綵燈羅列,是貴不可言的天家喜氣。屋中一層朱紅赤赤的精巧喜字,晃得人眼紅心驚,李元吉竟欲與我結親。正是一切自有其源自,我想是我害了陳臘月他們,這種難於名狀的負罪感,讓我的心跳加速。

    至於這間喜房,早已經備下了許多時日。李元吉只是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反應平淡,對他說,「我只是一介草民,當不起天家的貴氣,大可不必,備這些繁文縟節,只要他肯放了陳臘月和神雀、神荷,我就會將自己許配給他。」我說這句話時的情感是真的,真的像是雲做了雨,從高高的天空爬下,只是比尋常的水滴要冷一些,而這是並非出自我的意願,我意願是做一個很溫暖的人。我是這樣算的,三個人換一個人,很值得。

    他反手抱住我,能吸海垂虹的將軍,在我耳邊輕喘細細,他說,「他們三個換你一個麼,那你可要好好愛我。」

    我問,「你一直知道我是誰?」心海處處歸悟,是他們的圈套,也許還有太子。

    我之所以會說這樣的話,又這樣想,是因為,我看到室中西壁上的一幅畫。畫師的能耐不小,將我畫的是羅袖生香,微凝出的笑意深繾,是我這一生都達不到的笑引春風,競輝日月程度。最讓人心動的是,他將我的頭髮畫得柔軟,可以讓人感覺出,將手摸在上面的柔軟觸感。這是一個人才輩出的時代。

    太美了,也太不像我了。

    我不知道,我的畫像流傳得這麼廣了麼。他放開我時,看到我專注的眼神,笑了一聲,順了一道目光,也對上畫像,幽幽感歎,「原來,還以為畫得這般好,是借了畫師的巧手,卻不知,賢弟的容貌點慧三千靈犀,最通曲的就是笑意。」

    他若是那般沒有眼力,我也著實無話可說。

    我打斷他,淡淡道,「我想見見陳臘月。」

    他轉過身子,神態上,只做不通的顏色,彷彿我說的,是一句極晦澀的話。他攢起目光,斜擰著唇,若有怒氣的,只是看著我。良久伸手撫上我的臉頰,一處處細緻的摩撫,欣賞,聲音卻涼得發寒,「我不想聽那麼多要求。」聲音轉而說不出的壓低,但臉上又已換作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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