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偷眼,正看到這古怪人兒張口放舌,驚怔萬分。
我覺得,他已被我完好點化,就放心大膽地向他點了點頭。
又感念,此處空氣雖好,但實屬一風口,回風吹雪,景致雖美。代價是溫度低迷至齒冷,我也確實有點冷了。打算,閒庭信步,去尋個避風的所在。
我離開時,那人兒還猶自跪在地上,我終歸是個心地善良難自棄的好姑娘,覺得麼他人長得好看,身體必然單薄。而身上的這身衣服,就更加的單薄,忍不住提醒他,「要不,你且找件衣服穿穿,你瞧外面冰天雪地的,要是凍壞了可是要遭罪。」說完,又看了一眼他那單薄的體格,覺得他實在是遭不起那罪。
他幽幽抬眸,幽幽語來,「殿下,您記起我來了。」
我揉額,不知如何才能打發了他的執念。而所謂執念,雖源自心海拂閃,卻過而不逝,生長攀援,幾生幾世,難以磨滅的,也屢見不鮮。
大抵就若他這般,我覺得言語之力,著實難挪他情志,就抱臂,同他裝了個可憐,我說,「你瞧這天、這雪、這風,你長得漂亮,很耐寒。我這方面的能力,著實低微,現在凍得不行。我要回去穿一件衣服,再來找你說話吧。」
好看的人兒,認真的向我點了點頭,臉上全是相信至鐵定的神情。我覺得,我這樣做有些卑鄙,不過,我不會讓他在這兒等太久,一會兒,就會遣神荷來,讓他離開就是。
我於是,很是刻意地繞了三重路。差點將自己折騰暈,才摸回去。神荷見我雪風撲面,狼狽得不成樣子,有點驚詫,我讓她給我倒杯水,慢慢啜了一口,偷看一眼神荷。
神荷立在我旁邊,肯定是察覺了我的古怪,也怪異地打量著我。我斜眼她的眼神,估計。她應該是將我這這次的偷看,看得很是完整。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如實向她說了自己剛剛的遭遇。還要這麼冥思苦想地騙過她。不過,我就是這樣不明不白地做得實惠。
我磨了磨牙,同她瞎扯,「剛剛回來的時候,在亭子裡碰上一位公子或是小姐。這個不一定。他或她,好像是在那兒拜神,衣服穿得雖然蔽體,但不蔽寒。你看,他或她,要是凍死在園中就不太好了。你勸他或她離開吧。」
神荷。繼續保持著一種怪異的神色。很有點想不開。我很真誠地覺得她能想不開說明她是個正常人。因為整段話由於缺少一個強大的理由而顯然分外詭異。
但我思緒裡無一剎那的延滯,而是改為很正式地,看了她一眼。她於是含糊點頭出去。我伏在門縫上,看到她向那亭子方向去,方覺得很是安心。轉回身,拍拍胸口,準備喝口茶暖暖身子。驀然靜空中一聲「嘎「,響得突兀。我的手停在胸口,胸中一顆心跳動得很是節奏,就是稍嫌迅速。
順著聲音的方向凝去,緊閉的窗子一動,風雪透入帶來深重寒意,我立時打了個寒戰。那條淑影剛一撩人眼目,轉眼就樹成翩逸公子形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公子形狀的人影,他就立在我眼前。他矮身挪開地上礙事的束腰墩,向我近了近身形,人也因之確切帶來的寒氣,而清識深切起來。他目光中一片柔茵,又喚了我一聲,「公主!」彷彿我天生就應該是認識他的形容。而像現在的疏離,完全是我個人的逃避閃躲。但我真的是很無辜,雖然也覺得,他雖生為個男子,卻有著粉妝玉砌的精緻容顏,著實另人可恨,卻實實不能生出認識他一念輕呵。
我瞥了一眼,他身後的窗,冷風吹得我衣裙朔朔,又打了個哆嗦。
他的灼灼目光忽然怔了怔,又轉過身去,優雅地合了窗。
我覺得,他不光有眼力,還算是有愛心,就是有一點一根筋。他怎麼能跟蹤我回來呢,而且竟還逾窗而來。我偷瞥了一眼,對合嚴整的門,想辦事從來認真的神荷,估計不會很快回來,心中甚為憂傷。
他目光爍爍再度向我而來,一副又癡又呆的形狀仍然如初,而且進入狀態異常迅速。但無論如何,他只顧著自己悲哀,並沒有什麼逾規所行。又但是,他難過的程度,幾度攀升從驚歎,垂淚,再到發抖,再再到他又向前一步。全身都發起抖來,整個人幾乎都要毀於那種劇烈的顫抖之中。
我一直向後退,卻在開始時就沒有挑對方向,於是眼下很是被動,被動到撞到一隻椅子,「撲通」一聲就坐了下來,直接而乾脆,退無可退。
他目光直定在我髻中的步搖上,大概是步搖上的璀珠合得了天日光亮,折了個亮影,照得他珠目一亮,又轉而寂滅。
這樣,我覺得他的眼睛像死了一樣,黯淡無光。是憂傷,風煙滾滾的憂傷覆蓋了一切光亮,我被他瞧的有點悲傷。先時的驚恐,也一徑變成了悲傷,有一種非常不好受的感覺。
我覺得,要是再這樣被他瞧下去,我都要大哭一場了。他的身形恍然一動,伸出的手,似乎是要摸我的臉。我睜大眼睛,盯著那只越來越近,就要觸及的手,直到它猛然頓在空中,這位古怪的公子須臾之間轉身,又翻出窗,我吃驚異常。
與此同時原本緊閉的門,已經發出聲響,一片急急蕩入的衣角,隱繡龍紋,隨著一隻雲頭上殿靴的踏入,我已經知道來者是李元吉。我掩下那般慌張,略略撫了撫髮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神祇是略瞥過那窗,對合得還算嚴整,如若不留心,是斷然看不出那面微微的一絲縫隙的。
他目光瞧上我,似隱略有疑慮,嘴角邊嵌著的那捧笑,倏忽執於變化,似乎一顆心中正想著什麼。又忽然,轉頭對上那扇窗,我心一動,覺得,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轉念又坦然覺得,他能察覺到什麼呢,我都不清楚,但猜想他之所以會去瞧窗,與發現那怪人的行蹤完全沒有關係。而是屋中空氣流動的很通暢,清新了得。讓人格外的愛嗅上幾口,而且也很容易打噴嚏,不知道是身體為了證明什麼,急急的送來了一個噴嚏,將他驚動。
他略略緊了緊眉,轉身向著窗子而去,我很忐忑,但他只是伸出手推開窗,又很自然重新落合,將那原來的對接,合得更加嚴重絲合縫。轉過頭來,重新結眉,「這麼冷,還開窗,是怕不生病嗎?」他目光中清湛過一個問意。我不知道如何做語,就只好不言語,只是做了一個不知何的輕笑。
他攜著唇邊,永遠近似譏誚的笑,轉了幾下拇指上的扳指,很隨意地說,「前坊,新來了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賢弟要不要隨為兄一同去試試?」
我其實沒有味口,但不想與他單獨困在屋中,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得頭疼,就很順從的點了點頭。
推門出去,雪已經下成景致,皚皚落落砌得個嶄新嶄新的長安。入目處,殿宇樓台的尖角,被落雪勾得柔和,仿若瑤台銀闕。
而前殿歌台暖響,似乎將初冬季節又重挪回早春暖時。鶯雁啾鳴,結成長長韻律,搖蕩暖暖春意蕩拂人心,寸寸生香。
前閣暖得厲害,很容易讓人意亂神迷。
每個人的目光,都迷離得繚亂,我卻只生出實實的睡意來,覺得,千金買醉不如千金買睡。來到這裡,等閒不會失眠,還大有可能,做出幾個拾金得銀的美夢來。
彼時,歌台上明月坊的頭牌歌女正獻上喃喃清歌,說是清歌,其實滑滑膩膩的像盆骨頭湯。李元吉輕車熟路,點了明月坊幾樣,招牌吃食,聽起來,不是清淡淡就是淡清清。只是,很配這般甜甘滑膩的歌聲,我夾起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分辨不出,它其實是個什麼東西。
此時,我與李元吉所處的位置,正是二樓暖閣,四周加了幾重帷幔,幻化幾重繚繞,如個霧境,就不得不,大白天點一盞紗燈來照亮。我將植物對上紗燈,紅加綠,植物變成奇怪的紅不溜秋、綠了吧唧,更不知是何許物也。
為求一個真切,我少不得要,略掀開帷幔一角兒,對著外面的自然光瞧上一瞧。
綠綠的植物後面,背景是樓上、樓下,邀歡買醉的眾生。眾生中的一張臉,穿越一切阻礙,只輕輕的一勾勒於腦海,便是無以復加的清晰了得。他用一個荒唐的理由,帶我來中原,之後一切就更加荒唐。
我以為,我愛上了他,說起來也很真實,我曾經無數次,在夢中,以他為那重樓殿宇中的燈火,要向他歸去,卻一次次在他的閃躲中,丟掉歸路。我也曾執一朵清麗的蘭花,尋求我們廝守的因由,卻驀然在一夕涼雨後,失卻那朵蘭花。變成一隻飄飛的柳絮,從此只做輕別的飛舞,一次次,輕輕易地飛身而別,從不停留,也從不依靠。
前塵裡的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一重一重的丟失,我終輕得可以飛去。身後李元吉升調喚我,「賢弟,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