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並不是望月節,水月人卻各個喜氣揚揚,在月神廟外載歌載舞,在祭台前對月祈禱。祭台上的人不是聖女也不是祭司,而是他們心中族長,是他們的王。蚩鳶帶著水月族的勇士們平安歸來,帶回了鎮南王府上下三百人的耳朵,還帶回了水月最大敵人賀蘭尚的人頭。蚩鳶為他的父親報了仇,更為水月報了仇,他的威望一下子遠遠超過了任何人,儼然已成為了水月的新王。水月的規矩,人死了要在祭司的主持下火化,族長去世,主持人必須是聖女與大祭司。水月的聖女早已不在,大祭司多憂又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蚩鳶本和尤鯤商議過,等帶回賀蘭尚的人頭就開始進行烏蠻的葬禮。本以為蚩鳶絕對不會是賀蘭尚的對手,卻不知賀蘭尚幾乎被魔化御月的那一擊打的全軍覆沒,他自己也身受重傷,無力趕路更無力抵抗,就這樣,蚩鳶追上賀蘭尚後,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輕易的取下了鎮南王的頭顱。也許是因為過程太過輕易,也許是因為沒發洩完胸中的仇恨,殺完賀蘭尚後,眾人又直殺向蠻州城內的鎮南王府。蚩鳶的成功歸來讓尤鯤十分的吃驚,派出人來四處的尋找多憂卻沒有任何的消息,多憂肯定是跟那個漢人走了,這下,蚩鳶更有理由的凌駕在自己之上了。
新月湖邊,來回尋找多憂的人一次又一次在她身邊走過,水之印侵擾了人們的視線,沒有一個人看到他們正在尋找的大祭司就在他們的旁邊。多憂已經在新月湖邊跪了一天一夜,時時刻刻沒有停止祈禱。為什麼他下去這麼久還沒有上來?他遇到危險了嗎?還是……他已經走了?多憂確信邢天一直的活著,她心裡的情蠱沒有任何危險的徵兆,為什麼還不上來?多憂什麼都不要,只要她心愛的男人能平安的歸來。「我會等你,我會一直等你,身化作石,血化作水,我也會一直的等你。」
邢天並不知道多憂已經在湖邊跪了將近兩天,湖底那片黑暗的洞穴的確夠深,邢天下潛了不知多久依然沒有到達終點,他不知道底下有什麼,也不敢貿然施展飛游之術,只是靠著調整自身的重量慢慢下墜。新月湖底鋪滿了厚厚的水晶,那水晶並非是那種價值不菲的寶石,而是真正的水的結晶。是什麼樣的力量能將水凝結成千年萬年不化的結晶?一粒拇指般大小的結晶又是由多少的水多少的歲月凝結而成?奔騰而來的河水在新月湖底凝成美麗的水晶,任一粒的水晶倘若化開都將能淹沒整個的水月寨,幸運的是,將水凝結成晶需要九天之外的神力與漫長的歲月,將水晶重新化為水也需要同樣的力量與歲月。邢天在佈滿水晶的黑暗中下沉,這裡的水竟像是完全靜止的,寒氣在水中瀰漫,沒有任何的生命可以承受這樣的寒冷。也許真的是神跡,在如此絕寒的空間內,水竟還是水。
也許是冷的太過刺骨,也許是黑暗了太長的時間,邢天漸漸的也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黑暗彷彿已吞噬了他,畢竟,人是無力與真神抗爭的。混沌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燦爛的白光,光反射在了周圍的水晶壁上,頓時一片通明。邢天手中的寶珠耀眼如同正午的太陽,亮白的光線中隱隱有著紫暈在流轉,黑洞到了這裡已經明顯縮小了很多,不用移動就能看清楚洞壁上有些什麼。洞的底部也有光芒在閃爍,不同的是,這片光芒明顯帶著深沉的藍。在這一紫一藍兩片光芒的相互輝映下,邢天俯衝而下,如飛一般接近了藍光的中心。終於到底了,厚厚的水晶層下刺眼的光芒照的邢天睜不開眼,他收起了手中的寶珠,水晶層下的藍光也逐漸消失,而發出如此強烈光芒的只是一面青黑色的銅鏡。
玄冥鏡?邢天雙眼一亮,輕鬆的微笑又掛在了臉上,隨隨便便都能找到這麼一樣寶貝,翻翻天書還不是小事一樁?這裡的水晶太過堅固,硬砍多半是砍不動,不過邢天也有他的辦法。白光一閃,邢天懸浮在了水中,紫色的寶珠化作一把流光異彩的弓箭。拉足弓,剔透的箭光一般直向銅鏡射去,大有破開水晶長驅直入之勢。銅鏡猛然間光芒大作,水晶層自內而外層層碎裂,藍色的氣浪急劇膨脹,抵住紫光的箭,平靜的洞裡兩股巨力牴觸在一起,竟將洞裡的水晶全部沖碎衝上了湖底。水被這巨大的力量衝擊擠壓出了黑洞,銅鏡失去依托掉落在地,紫光的箭也被邢天收回到手中還原成那顆通體透亮的珠子。巨力消散,水又翻滾著狂湧進來,恐怖的衝力似乎能將一切沖的粉碎。邢天趕在水壓到他的頭頂前揀起了銅鏡,淡藍色的光暈將他包裹在內,直到洞中的水平息下來才逐漸消散。天書四寶之一的玄冥鏡,拿到了,也該去尋找下一樣寶物了。邢天將銅鏡收入袖中,腳下的地開始劇烈的顫抖。邢天眉一皺,看來傳說是真的,這底下真的鎮住了一個大傢伙。
新月湖表面看來似乎總是那麼平靜,那麼美麗,那清澈的湖水,藍的如同明淨的琉璃,誰又能想像到在這寧靜的深藍下隱藏著怎樣可怖的黑暗。湖下殺機四伏,湖上卻依舊平靜如昔。湖邊的人們快樂的繼續快樂,悲傷的繼續悲傷,憤怒的繼續憤怒,期盼的繼續期盼。蚩鳶在族人的歡呼聲中將賀蘭尚的人頭擺在了供桌的正中間,祭台上,他的父親靜靜的躺著,枯瘦而蒼白,原來再威嚴的人死後也都是如此倚僂而淒涼。搜尋了一天,沒有找到多憂,問尤鯤,更沒有結果,除了一句繼續找,兩位繼承人默然不語,各自離開。親兄弟,也並不都是同氣連枝。
蚩鳶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走近床上那個被捆成粽子一樣的華服女子。終於沒人再可以將她自他身邊搶走了,他們間唯一的阻力已經被砍掉頭顱做成了祭品,他說過,她只屬於他一人。蚩鳶取走了賀蘭盈口中的布,撫摩著她美麗的臉龐,面上滿是溫柔的憐惜。賀蘭盈卻像沒看見蚩鳶的溫情,她直直的瞪著他,如同看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眼中滿是恐懼滿是憎恨。蚩鳶並沒有理會賀蘭盈的憤怒,他摸著她光滑的臉,溫柔的說道:「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賀蘭盈臉一偏,淬了他一口,咬牙道:「瘋子!」蚩鳶沒有躲,他擦了擦臉,笑了,那笑容中沒有任何的溫柔,卻滿載著痛苦。「我是瘋了,自愛上你那一刻起,我就瘋了。為何你會是鎮南王的女兒?為何你我一出生就注定是敵對?為何你爹會發兵滅我水月?為何他會殺了我的父親?」蚩鳶的眼又開始紅了,他的聲音帶著淒涼的嘶啞,好像正強忍著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賀蘭盈的心軟了片刻,他心中的痛她完全的瞭解,但一想到那滿院殘缺不全的屍體,恨又立刻佔據了她全部的心。
賀蘭盈扭過頭去不再看蚩鳶,口中冷冷的說道:「放開我。」蚩鳶沒有做聲,也沒有動手。賀蘭盈的眼光溫柔下來,輕輕的說道:「你準備就這樣捆我一輩子嗎?」蚩鳶又沉默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動手解開了賀蘭盈身上的繩子。賀蘭盈坐了起來,捏著自己酸麻的手腕,眼中閃爍不定,口中問道:「你就不怕我爹嗎?」蚩鳶道:「他永遠都不會來救你了。」救她?也許吧,父親恐怕還不知道她被水月劫走了吧。也許,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在了王府之中,今生,再也回不去了。賀蘭盈抬起頭,看著蚩鳶,這些天沒見,他更加的蒼白憔悴了,從前蕩漾在他臉上輕狂的微笑已成了滄桑,只有眼中留有永遠屬於他的桀驁。賀蘭盈靠在了蚩鳶懷中,這個懷抱,如此的安全有力,也許是最後一次這樣靠著他了吧。賀蘭盈閉上了眼,輕輕念道:「鳶,我愛你!」蚩鳶面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他只是看著賀蘭盈,沒有任何的動作。賀蘭盈拔出了刺在蚩鳶腹部的匕首,淚奪眶而出,輕輕的念一句「來世再見」,便將匕首刺向自己的身體。門被粗暴的撞開,賀蘭盈纖細的手腕被人粗魯的抓住,匕首掉落在地,眾人的驚擾聲中,她被拖了出去,出門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滿身鮮血的蚩鳶那痛苦的雙眼。
「大少爺,這個女人剛剛行刺二少爺。」賀蘭盈被人推進了另一個房間,摔倒在地,面前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好像正在向他們的神進香。「哦?那他死了沒有?」男人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賀蘭盈身後的人答道:「沒有,但傷的不輕。」男人歎了口氣,轉過身來,上揚的嘴角是那麼的不馴。賀蘭盈靜靜的看著這個男人,覺得他很像她的鳶,卻又完全的不同,也許一樣的只是他們笑的時候都是那樣的殘酷。尤鯤蹲在賀蘭盈面前,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正對著自己,瞇起了眼,笑著說道:「你是賀蘭尚的女兒?」賀蘭盈憤恨的說道:「你們會後悔的!我爹一定會來救我的!」尤鯤面上的笑意更勝,他一揮手,整個屋裡只剩了他和賀蘭盈。尤鯤的手指自賀蘭盈的下巴向下滑去,他淡淡的說道:「你爹早就來了,我保證,馬上你就會見到他。」賀蘭盈從尤鯤的這句話中讀出了不祥的預告,還未來得及仔細分析,尤鯤便已如惡狼般撲在了她身上。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水月整個寨子,聽見的人除了冷笑一聲沒有任何的反應,而能救她的人卻被她深深的刺了一刀,昏迷不醒。如果說賀蘭盈和蚩鳶這段緣,是上天注定的冤孽,那麼他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又會不會是他們自己一手釀成的苦酒?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尤鯤門外守著的男人們隔著門一邊傾聽裡面女人的哭叫一邊嘻嘻哈哈的猜測著裡面發生的事情。賀蘭盈的聲音又大到小,由高到低,由呼喊到啜泣,現在,什麼也聽不到了。門開了,尤鯤提著褲子走了出來,隨便的揮了揮手,說道:「快點,完了帶她去祭台。」男人們明白了意思,爭先恐後的搶進了小屋,女人的哭喊已微弱而無力,被眾多的巫醫圍在中間的蚩鳶,昏迷中流下了兩行熱淚,面上的痛苦只因心中的無助。欠了債,總是要還,老天,也總會是公平的。
賀蘭盈被拖上了新月湖邊的祭台,曾經高傲的雙眼中沒有絲毫的神采,眼珠停留賀蘭尚的人頭上一動不動,那散亂的眼讓人懷疑她是否還活著。鎮南王的千金已被折磨的沒有一點人樣,白皙的皮膚上到處都是青紅的傷痕,血痕清楚的印在她的胳膊上,腿上,脖子上,背上。其實,她身上基本已沒什麼東西能起到遮蓋的作用,若不是怕大祭司發火,那群剛從禽獸狀態恢復的男人們甚至連塊布都懶得給她蓋。賀蘭尚對水月造成的傷害是有目共睹的,水月從老到幼人人都恨不得將之扒皮拆骨。賀蘭尚的死他們沒有參與,恨洩不盡就繼續的往他女兒身上撒。看到賀蘭盈這個樣子,沒有任何的同情可憐,每個人都有一種解氣的感覺,更有小孩揀起石頭不停向她身上砸,細緻的身體被塵土污濁,大小的石塊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傷痕。不過賀蘭盈似乎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被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神志不清,一看到賀蘭尚的人頭,她就完全的傻了。
一天都快過去了,眼見太陽都快落山了,多憂還是沒有找到。尤鯤有些不耐煩,在他身邊那個矮小乾瘦的黑衣老頭耳邊說了些什麼,老頭便點頭而去。尤鯤滿意的看著黑衣的老頭在地位僅次多憂的祭司常滿耳邊說了些什麼,眾多的祭司一起變了臉色,二話不說的奔向蚩鳶的房間,尤鯤的臉上又露出了那殘酷的微笑。其實尤鯤只是讓吉薩巫去告訴常滿,多憂跟一個漢人走了。多憂怎麼會和漢人混在一起?那當然是她和蚩鳶一道監視賀蘭尚的時候發生的事。作為大祭司的多憂,怎麼能與漢人有糾葛?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祭司們也不管蚩鳶是否還在昏迷,一起闖進了蚩鳶的房間,問清楚了蚩鳶的狀況,覺得施法叫醒他不會有什麼大礙。於是在眾祭司的齊心努力下,蚩鳶迅速的醒轉了。
「盈兒!?」蚩鳶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喊出來,祭司們互相看著,有些莫名其妙。他們本是來問話的,此刻卻成了被問話的人。蚩鳶揪住常滿,問道:「賀蘭盈呢?」常滿答道:「在祭台。」蚩鳶的瞳孔急劇的縮小,他跳下了床就要向門外沖,吉薩巫很準確的攔在他面前,緩緩問道:「二少爺,多憂小姐是不是跟一個漢人在一起?」蚩鳶一心都繫在賀蘭盈身上,哪有心思聽人問話。他冷冷的瞪著眼前這個矮小的老頭,低聲喝道:「滾開!」吉薩巫當然沒有滾,佈滿皺紋的老臉竟然會出現略帶點詭異的笑容。「二少爺,你……很在乎賀蘭尚的女兒嗎?」蚩鳶爆喝一聲:「滾!」同時一腳踢了過去。吉薩巫老歸老,卻沒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連忙的躲到了一邊,看著蚩鳶踉踉蹌蹌的向祭台奔去,瞇起的眼中儼然是詭異的笑意。
新月湖邊的祭典又出現了新的狀況,不光大祭司下落不明,現下所有的祭司們都匆匆離開,眉宇間均是肅然。水月的人們從狂喜中冷靜下來,猜測著族中可能出現的大事。一時間,人心惶惶,賀蘭尚的頭就在這,賀蘭盈也馬上要被拿來祭奠先人,還有什麼事能讓眾祭司如此凝重?蚩鳶已接近了祭台,肚子上的傷口再度的裂開,流血不止,但他看不到他的盈,心中的焦灼超越了一切,傷又算什麼?蚩鳶仍在努力的接近祭台,祭台邊的人們仍在努力的猜測即將發生的大事,便在此時,最讓人意想不到的狀況終於出現了。平靜的新月湖忽然變了臉,湖水不規則的激盪著,咆哮著,瞬間變的猙獰起來。湖中的藍已不在是清朗的藍,那色彩成了幽幽的墨藍,詭異而神秘。無風怎會起浪?人們吃驚的看著新月湖的變化,滿懷著怯意開始遠離祭台,湖邊只剩了一個孤零零的賀蘭盈,仍在癡癡呆呆的看著供桌上的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