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在暴室的第一天,就被累得起不來了,她從不知道,在宮中底層的奴婢要做什麼多的活,晚間的時候,英珠面無表情的走入了房間,對躺在床上縮成一團的永巷說道,
「起來,承乾宮來人看你了。」
永巷強忍著渾身的酸痛,蹣跚的從床上站了起來,待來到庭院內時,卻見易苒哭紅了雙眼,抱著一個藍色大包袱站在院中,楚楚可憐的看著她。
「蔓葶,嗚嗚嗚,嗚嗚嗚——」
易苒剛喚出永巷的名字,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永巷走了過去,伸手擦去易苒臉上的淚,輕柔的說道,
「傻姑娘,你好不容易來看我,哭什麼?」
易苒的淚還是流,她看到永巷憔悴的模樣,哽咽的說道,
「本來以為在承乾宮伺候就夠苦的,沒想到宮中還有這樣的地方,蔓葶,你要撐住啊,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去求娘娘,一定會的,你要等著我!」
「不,不要,苒兒,你聽我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既然壞了規矩,就要承擔後果,你我都是剛入承乾宮的宮女,哪裡有資格去求娘娘寬恕,我已經在這裡了,千萬不能連累你也受罰!」
易苒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
「蔓葶,這幾日皇上總來承乾宮呢,你說如是我找機會面見皇上,是不是有機會把你救出來?」
永巷惶恐的睜大了眼睛,緊緊握住易苒的手,急切的說道,
「姐姐,萬萬不可啊,茹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皇上是什麼人,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宮女就能引誘的,在宮中,切忌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只要你忍住,總有出頭的那一日的。」
「可是,蔓葶,這裡的環境這麼惡劣,而且你還要刷夜壺啊,我來的時候都聽說了,他們欺負新人,把最累最苦的活兒丟給你幹,你如是做了這等下賤的活兒,就再沒有機會伺候皇上了,蔓葶你生得花容月貌,又是這般美好的年華,你甘心嗎?」
永巷剛要回話,靜嬤嬤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就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易苒趕緊把手中的大包袱遞給永巷,焦急的說道,
「蔓葶,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著我救你出來!」
「苒兒,謝謝你來看我,你不要管我,一定要好好的。」
易苒走後,永巷又被派去刷夜壺,那是暴室中最低賤的工作,以前本是子幽和一個名喚葉子的女孩做的,現在全都推給了永巷,宮中這麼多人,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夜壺送到暴室,英珠算是心善的,指派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跟永巷一起幹活,這個老女人很能幹,就是話多,與永巷在一起的時候,恨不得把宮中這十幾年發生的大小事情全都跟她說一遍,也多虧了這個寂寞多舌的女人,永巷知道了很多事情,尤其當這女人說起永和宮德妃和承乾宮良貴人的事情時,永巷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調動了起來,
「鷺姐姐,你是說,當今皇上的寵妃,雍和宮的德妃娘娘,是出自辛者庫的?」
老女人抬起頭來,沖永巷擠眉弄眼一番,尖聲尖氣的說道,
「可不是嗎,據說當年的德妃娘娘,只是良貴人身邊伺候的一個奴婢,良貴人生得貌美,被萬歲爺瞧上了,封為了貴人,從辛者庫入了承乾宮當了萬歲爺的女人,而德妃娘娘就藉著良貴人的這陣東風,來到了承乾宮,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就引起萬歲爺的注意了,搬出了承乾宮不說,還封了妃位,比良貴人的品階都高呢!」
「什麼?鷺姐姐,難道承乾宮的良貴人以前是在辛者庫嗎?」
「對啊,這辛者庫可真是個福地,跟暴室可謂是天壤之別,按說那裡關押的都是犯了重罪的官宦之後,裡面少不得才色出眾的美人,可再美的人,在辛者庫那種地方呆過,還能留有幾分顏色?但這良貴人真是非同一般,不僅未失了顏色,更添三分楚楚可憐之氣,把萬歲爺迷得魂不守舍的,怪只怪良貴人性子太傲,不似其他女人對萬歲爺討好諂媚,萬歲爺雖然寵她,但也僅僅是封了個貴人,連嬪位都沒有。」
永巷心底裡轉著心思,面上卻不動聲色,那老女人看了永巷一眼,嘴裡唸唸有詞道,
「瞧你這孩子也是可惜,生得挺水靈的,如留在宮中,保不齊就是第二個良貴人,不過宮女天生命賤,後宮那麼多女人,能得到萬歲爺寵信的又有幾個?都說紅顏薄命,這話真是一點也沒錯,福禍相依,你這孩子來到暴室,也不一定是壞事,後宮內的齷齪事多著呢,還不如跟我這老婆子躲在暴室裡,雖然日子苦點,但至少活得心安理得。」
易苒回到承乾宮後,總是想方設法的救出永巷,可一連幾天,皇上都沒來承乾宮,易苒有些著急,眼看三月之期馬上就要到了,而失去了永巷的她,做什麼事情閩兒都不滿意,如不是恪守這承諾,估計閩兒早就不客氣的把她攆出承乾宮去了。
就在易苒惶惶不可終日之際,迎來了康熙盛世的第三十個年頭,新年伊始,皇上終於駕臨了承乾宮,這日恰好下了一場冬雪,承乾宮裡的梅林分外妖嬈,趁著雪景更添幾番詩意,玄燁喝了幾杯酒,被冷風一吹有些微熏,便在承乾宮外室的軟榻上歇了,這日阿雪被宜妃邀請過去做客,因是八阿哥親自遞的請柬,阿雪不好推辭,所以只帶上了閩兒便過去了。
玄燁過來的時候,正好撲了個空,他頭有些暈,便靠在軟榻上等阿雪,茗趕緊過來伺候,玄燁合衣上塌,閉了眼睛休息,茗不敢打擾,只得退了下去,又怕房間的火龍燒得太熱,就微微開了些房門,讓外面的冷氣吹進來一些。
玄燁睡了一會兒,依稀聽到外面有哭聲,他最近政事繁忙,身體疲憊得緊,閉著眼睛不想起身,可是那哭聲仍不停止,絲絲縷縷的傳入他的耳中,讓他很是煩悶。
玄燁深吸了一口氣,掀開身上的錦被下了軟榻,有些神志不清的走入了庭院外的梅林之中,因皇上在內室休息的時候,不喜有人打擾,此刻茗她們都在外殿守候,只留了梁九功在前殿侍奉,玄燁出來的時候,正趕上梁九功尿急,這一錯身下,玄燁就從前殿的外室中旁若無人的走了出來。
易苒獨自在梅林中哭泣,這幾日來她吃不下睡不好,日日為見到皇上苦思冥想,可是閩兒對她冷漠無情,除了吩咐她做事根本不讓她靠近前殿,這日剛落了冬雪,閩兒派人來吩咐她,叫她去梅林中剪幾株梅花,放到主子的房間內添色。
這寒冬臘月的,誰都不想出來,要換成未入宮前,易苒肯定是躲在溫暖的閨房中喝著薑糖水,吩咐貼身丫頭卻外面剪梅回來觀賞,可到了宮裡,她就成為別人的使喚丫頭,不僅什麼活都要干,還要做得盡善盡美毫無差錯,稍有差池,輕則一頓責罵,重則受皮肉之苦,易苒滿心怨言,卻仍得面帶恭敬的應了這個差事,她急匆匆的穿上衣服,從溫暖的屋內出來,帶上剪刀竹籃等物什,來到梅林中剪花。
這雪下得很大,梅林裡的積雪無人打掃,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易苒挽著竹籃,提著裙子穿梭在梅林裡,鼻尖充盈著梅香,枝頭盛開著梅花,按理說,這應該是很美的景色,可是易苒思念身處暴室的永巷,一想到永巷每日均要幹那等下賤粗重的活,她的心就痛得難受。
易苒在家中是獨女,可以說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但一個人在深閨中長大,難免會寂寞,因她的個性大大咧咧,且從小驕縱慣了,學什麼都沒常性,人家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就連女子應該擅長的針織女紅,她也是學得馬馬虎虎得過且過,除了容貌生得姣好外,她沒有一處拿得出手,自然不得他人喜歡。
入宮之後,永巷幫她求情,替她做工,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開導她,在她迷茫無助的時候開解她,這讓單純的易苒很快把永巷認作了知心姐妹,她不知道永巷為什麼被打入了暴室,只記得自己發過的誓言,要與永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自從永巷離開後,她一個人住在承乾宮的下人房裡,吃不香睡不著,她強忍著內心的悲傷,就怕被人挑出錯來,到時候非但幫不了永巷,自己也得受罰(在宮中的宮女,無論遇到什麼事,均不可落淚),這日在空無一人的梅林,她觸景生情,壓抑已久的難過傷心、悲傷無助、惶恐不安就像潮水一般湧上了她的心頭,只覺得滿眼白色紅色的梅花都在為她落淚,為她傷懷,易苒摀住嘴,跪在冰冷的雪地裡,後背靠在一株粗壯的梅樹上,埋頭嗚嗚嗚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