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被拉進暴室的時候,尚不能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裡面的光線很黑,伸手不見五指,靜嬤嬤費了一番功夫,才點燃了半根發霉的蠟燭,微弱的燭光所照之處,佈滿了交錯摻雜的蜘蛛網,永巷抱著包袱,驚恐站在門外,只覺得一股濃重的腥臭味撲鼻而來,讓人幾乎窒息,她就算外表在鎮定,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罷了,在王家的時候,她是在黃氏細心呵護下長大的,吃穿用度,均與王蔓葶無甚區別,而黃氏可憐她無父無母,對她更是憐惜有加,對她的愛護比親生女兒更甚。
靜嬤嬤點燃了房間裡的蠟燭,對擠在角落裡的眾位女子說道,
「都起來,今天來了一個新人,讓你們大家都好好認識認識,以後大家要一起幹活,一起吃飯睡覺,不要因她是新人,就欺負她,明白嗎?」
永巷緊緊的抱著包袱,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那些女子就像藏在暗處的老鼠,聽到靜嬤嬤的話後,一個接一個的從陰暗的角落裡站了起來,睜著一雙雙無神的眼睛,陸續來到門外,永巷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尖叫,低垂著頭,避開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靜嬤嬤拍拍手,大喝一聲,
「動作快點,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明天沒飯吃!」
那些女子的動作明顯快了許多,在外面不大的庭院內站成了兩排,靜嬤嬤舉著蠟燭,對身後的永巷說道,
「愣在哪裡幹什麼,以後你就要在這裡住下了,還不趕緊過來跟大家認識一下。」
永巷倒抽一口冷氣,小步走上前來,靜嬤嬤不耐的拉了她一把,口氣不善的說道,
「在這裡的人都是最低等的奴婢,既然入了暴室,就要遵守暴室的規矩,你現在不是待選的秀女,也不是宮女,而是奴婢,奴婢就該有奴婢的樣子,才能在這種地方活下去。」
「是,奴婢記住了。」永巷低垂著頭,唯唯諾諾的說道,靜嬤嬤見她應了話,滿意的點點頭,抬手指了指最左邊那個女子,說道,
「英珠,你給她找個地方睡覺,明日白天幹活時,在給她分配工作。」
「是,嬤嬤。」
永巷抬起頭,看向那叫英珠的女子,只見這女子穿著灰褐色的棉布褂子,臉上滿是木訥,一雙眼睛深深的陷入了眼眶中,眼角處佈滿了糾結的皺紋,不過對比其他女子,她穿得倒算乾淨,身材很高,一雙手規矩的放在身前,儘管站在這破舊不堪的小院內,卻獨有一番淡然的氣質。
永巷對她友好的點點頭,她視若無睹,仍舊對靜嬤嬤公事公辦的回話,這時右邊的矮房子裡卻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在寂靜的夜裡分外的瘆人,永巷驚恐的睜大眼睛,直直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靜嬤嬤緊皺眉頭,對英珠說道,
「怎麼又讓她叫了,我不是吩咐過了嗎,把她的嘴巴給封上,這大半夜的,她這麼折騰,如是打擾了某位主子安寢,你們全都沒命!」
英珠點點頭,轉頭吩咐了幾聲,只見從隊列中走出五個身材高瘦的女子,從小院的角落裡拿了麻繩粗布,又戴上了厚厚的手套,向那右邊的矮房走去,不一會兒只聽那裡面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就再也沒有聲音了,那幾名女子陸續走出,全都是一身狼狽,靜嬤嬤眼中鋒芒畢露,有些厭煩的說道,
「那丫頭也瘋了有些年了吧,真不知道永和宮那位是怎麼想的,居然還留著她的命,英珠,不是我說你,既然你攤上這個棘手的差事,就不能心慈手軟,留她一條賤命已是主子仁慈,可不能再讓她鬧了,尤其是晚上,嘴巴一定要封牢了,記住了嗎?」
「是,奴婢記住了。」
靜嬤嬤搖搖頭,嘴裡唸唸有詞道,
「也不知這丫頭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了,還不如死了乾淨,平白受這麼多罪,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靜嬤嬤走後,英珠領著永巷進了屋,屋內又濕又潮,所有的女子都擠在靠牆的一張大通鋪上,上面擺滿了陳舊的褥子,散發著奇怪的味道,英珠掃視了一番,在一個瘦小的女子跟前站住,開口說道,
「子幽,你往旁邊過去些兒,把這個靠牆的角落騰出來,給她睡。」
子幽坐起身子,不情願的把自己的被褥往右邊挪了挪,永巷道了聲謝,慢慢的坐了上去,英珠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的被褥呢?沒有拿過來嗎?」
「啊?」永巷不明所以的坐在光溜溜的床榻上,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子幽冷冷一哼,嘲笑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你以為暴室是什麼地方,還會給你準備床榻被褥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從住的地方多拿點東西,就抱了這麼小的包裹,你就等著挨餓受凍吧!」
「子幽,睡你的覺,就你話多!」
永巷有些無助的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已經入冬了,這破破爛爛的房子四處透風,她穿得也不是很厚實,如果這麼湊合一晚的話,第二日肯定會生病,英珠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跟我來,算你運氣,這裡剛好空出一套被褥,要不然你就等著受凍吧!」
永巷感激的點點頭,趕緊跟著英珠走了過去,只見英珠在黑暗的屋內行走自如,一點也不見妨礙,她逕自走到屋內的一角,在一個落了漆的大木櫃前停了下來,打開櫃門後,從裡面抱出一套發霉的被褥,遞給身後的永巷,永巷接過後,差點被那刺鼻的氣味熏得暈了過去,她拚命忍耐,還是止不住鼻尖的難受,轉過頭去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英珠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
「明天中午給你一個時辰,你可以趁著中午陽光好,把這被褥清洗一番,不過晚上可能幹不了,你明晚就湊合和我睡吧,時辰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奴婢都是早起晚睡,你雖然是新來的,但分配的活也不會少,在這裡,絕不會有人照顧你的情緒,所以你要盡快適應這裡的生活節奏。」
「是,奴婢明白了,多謝英珠姐姐的教導。」
英珠看了她一眼,逕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躺下休息,永巷抱著被褥回到牆角,忍著喉嚨裡嘔吐的感覺,側身躺了下去,她本來以為,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中,她一定無法入睡,誰知剛一躺下,她就睡著了,一夜無夢,當她再度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子幽不耐煩的雙眼,她把雜亂油膩的頭髮盤成了髮髻,踢了踢永巷的腿說道,
「趕緊起床,第一天就偷懶,真以為自己還是大小姐呢!」
永巷趕緊從床榻上起身,剛要俯身疊被子,卻見那破舊的被子上明顯帶著暗色的血跡,嚇了她一跳,永巷幾乎是從床榻上跳起來的,指著那被子驚恐的說道,
「血,血,血啊!」
子幽轉過身來,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隨後不甚在意的說道,
「英珠姐姐就是好心,居然把蜉蝣的被褥給你用了,那蜉蝣本是在榮妃宮裡當差的一等宮女,也不知犯了什麼事,被貶斥到暴室裡來了,不過她從長春宮帶來的被褥卻是一等一的好,這裡很多人爭著要呢,你要嫌上面有血跡,不如給我,我跟你換,如何?」
永巷一想到自己蓋著這染血的被子睡了一晚,渾身上下就不舒服,她雙手撫摸著自己僵硬的手臂,哆哆嗦嗦的說道,
「那蜉蝣呢,她去哪裡了,我用了她的被褥,她不介意嗎?」
子幽冷笑一聲,走到永巷面前故意輕聲說道,
「你去問問她啊,我又不是蜉蝣,我怎麼知道她介意不介意?」
永巷吞了口口水,害怕的說道,
「她在哪裡?」
子幽突然愣住了,指著永巷的背後說道,
「她就在你身後啊,你沒看到她嗎?」
「哪兒裡?」永巷聽到子幽的聲音,更加覺得毛骨悚然,她快速回到看了一眼,除了佈滿灰塵的幾把木椅子,哪裡還有人影,子幽咧開嘴呵呵一笑,輕飄飄的說道,
「她就站在你身邊啊,可惜你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樣,要不然你就不會問被褥上的血跡是哪裡來的了,蜉蝣死的時候,四肢僵硬,七竅流血,很多人說她是中毒死的,但究竟是不是,誰也不清楚,她來暴室的日子短,不過十日便斷氣了,這十日她天天在床榻上咳嗽,煩死人了,弄得我們晚上也睡不好覺——」
「啊!」永巷發出一聲尖叫,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卻冷不防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英珠,扶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時,有些不悅的低頭看她。
「你叫什麼叫,在暴室裡的奴婢是不能隨便亂叫的,你如不想變成啞巴,最好管住你自己的嘴巴!如是讓靜嬤嬤聽見,肯定會把你拉到刑房裡接受懲罰,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還有你,子幽,又在哪說什麼鬼話呢,都不用幹活了是不是,中午幹不完靜嬤嬤吩咐下來的活計,午飯就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