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心中一驚,看向阿雪的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自他懂事以來,他就知道阿雪不似後宮中的女人,視皇阿瑪為天為神,她特立獨行,遺世獨立,承乾宮就像是紫禁城中的一座孤島,遠離塵世的喧囂,獨守著一份與世隔絕的寧靜。但他從來都不知道,阿雪居然如此瞭解自己的皇阿瑪,甚至連他自己,有時也會被皇阿瑪安撫的話語所迷惑,從而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擁護他,忽略了他話後隱藏的其意。
阿雪只是一個深處後宮的女人,女人往往是容易感情用事的,而她卻時刻保持著清明,始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用她淡漠的雙眼把這帝王家浮華背後的一切殘酷與醜陋,看得如此深遠,如此透徹。
阿雪跟胤禛又談了些玄王的習性,便率先離開了,她並不贊成胤禛太早的把玄王暴露在眾位阿哥面前,宮中人心叵測,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東西,就意味著迅速的失去,胤禛站在玄王面前,對阿雪點點頭,誠懇的說道,
「娘娘的話,胤禛都記下了,收斂鋒芒,隱忍蓄力,才為生存之道。」
阿雪沖胤禛淡淡一笑,轉身離開了,胤禛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現在的自己還無法為她做些什麼,只能看著她眉間的蕭索日益加深,卻無法撫平她內心的哀愁,以前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總能聽到太皇太后勸慰阿雪,她老人家總是愛憐的撫摸著阿雪的烏髮,耐心的說道,
「雲珠,玄燁那孩子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惦記你的,無論過去怎樣,日子還是要照過啊,我知道玄燁虧欠你良多,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八阿哥也一天天的大起來了,你能不能看在八阿哥的份上,給玄燁一次機會,他雖然是皇上,擁有很多女人,但他心底真正在意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啊!」
那時候的他雖然還小,但也感覺得出來阿雪與皇阿瑪之間波濤暗湧的情感糾葛,所有的女人看到皇阿瑪,總是面帶笑容的,後宮有太多的女人,有很多人,幾年也見不到皇阿瑪一次面,好不容易盼到皇阿瑪來,哪怕只是閒話家常,喝杯茶水,吃塊點心,也足以使她們高興好幾天。
可是多少個夜晚,當他拉著六弟的手來到承乾宮時,總能看到皇阿瑪負手而立,仰頭看向承乾宮高高的宮牆,雖然他面色依舊如故,可是那雙黑玉般深邃的眼底滿是難掩的落寞,在寂靜無人的夜裡,他卸下了帝王全部的偽裝,放下了男人所有的尊嚴,此時此刻在承乾宮外站著的男人,也只是一個被情愛折磨的凡人而已。
自從他無意間得知阿雪與納蘭容若之間的事後,胤禛便對納蘭容若存了一份別樣的心思,這個被譽為大清第一才子的貴族公子,僅僅活了三十一歲,可謂是英年早逝,引得世人唏噓哀歎。他留下的詩詞,被無數人傳頌,他的才華,被太多人稱讚,正因為如此,胤禛才苦練書法,拚命學習漢族博大精深的化,為了就是有一天能夠向阿雪證明,他愛新覺羅胤禛,並不比納蘭容若差。
十二歲!十二歲!!十二歲!!胤禛,你一定要隱忍,再等等,再等等,終有一天,你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空,皇阿瑪會老,太子也不可能一直風光,總有一天,他要站上權利的最高峰,向天下所有的人宣佈,她是自己的女人!
胤禛的壽宴剛過,康熙帝就班師回朝了,惠妃和德妃本想為玄燁接風洗塵,但被玄燁拒絕了,一連幾天,玄燁都忙於政務,至於後宮,除了承乾宮,玄燁哪裡也沒有去。
永巷和易苒被分配到雜物處,每天的工作是打掃承乾宮的外室,修剪庭院裡的花木,還有洗刷茶具花瓶器皿等雜活,已經進入了初冬,井水冷得怕人,剛過了半月,永巷和易苒嬌嫩的雙手就起了滿手的凍瘡,易苒抱怨連連,私下沒少說閩兒的壞話,而永巷卻默默無語任勞任怨,有時候易苒鬧情緒故意偷懶,她還會主動把易苒手中的活計攬過來幹完。
這日兩個人又是一身疲倦的回到住所,易苒倒在床榻上就起不來了,永巷一向愛潔,雖然也是滿身疲憊,但她還是強打了精神去廚房燒了開水,用銅壺提進屋內草草擦洗了一番,因這間房不大,兩個人的床榻挨得很近,永巷走到易苒的床前,遞過溫熱的帕子,對易苒說道,「姐姐累了一天了,擦把臉再睡吧?」
易苒揮了揮手,在被窩中悶悶的說道,
「我現在渾身乏力,只想睡覺,蔓葶妹妹,我真是佩服你,身為官宦之家的小姐,居然這麼能幹,連我家的丫頭都比不上你。」
易苒跟永巷一向口無遮攔,這話要是旁人聽去了,一定會覺得受到侮辱,好在永巷早知她大大咧咧的性子,聽後只是淡淡一笑,也未知可否,永巷把毛巾拿了回去,躲到屏風後換衣服,剛繫上單衣細軟的綢帶,便聽到一陣悠揚飄遠的琴聲。
永巷自小在流芳閣成大,對琴很是熟悉,流芳閣的姑娘均會彈琴,技巧嫻熟琴技高超的也不乏少數,可是今夜聽得曲子卻格外悠揚,曲調平緩柔和,卻隱含著淡淡的憂傷,讓人不知不覺便沉迷了進去。
「哎呀,真是討厭,誰大晚上不睡覺在彈琴啊,真是擾人清夢!」易苒在被窩裡咒罵了一句,隨即把錦被蓋在了頭上,翻了個身面朝牆壁繼續睡,永巷搖了搖頭,突然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和對這琴聲的嚮往,便重新穿好衣服,拿了一盞宮燈走出了住所。
走出小院後,那琴聲越來越清晰,這夜無風,雖然外面有些清冷,但月朗星稀空氣清涼,讓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良貴人喜愛梅花,承乾宮的庭院中,隨處可見栽種的梅花,各色的梅花在夜晚靜靜的盛開,可惜未曾落雪,要不然定是美不勝收。
這琴聲悠揚婉轉,在寂靜的夜裡很是動聽,永巷只覺得這曲子很是熟悉,好似幼年時,自己也曾聽母親彈過,可是母親彈奏的琴音只得其形不得其意,與這首曲子的境界可謂是天壤之別,永巷突然想起了母親的話,那時母親好似跟她說過,自己所學的一切,都是良貴人教的,耳邊這首曲子如此熟悉,會不會,會不會是良貴人在彈琴呢?
永巷心中一陣激動,她想冒險去承乾宮正殿看看,如是能遇到良貴人,她是不是能跟貴人表明身份,提前達成自己的目的?不,不行,她實在是急得糊塗了,莫說她現在只是個外殿打掃的宮女,就算她能跟閩兒那般在正殿伺候,在危機四伏的宮中,也不能貿然表明自己的身份,宮中處處都有眼線,她又是頂了蔓葶姐姐的身份進宮的,稍有不慎,不光自己受罰,更會連累了對她有養育之恩的王家,不行,她不能衝動,一定要想個萬全的法子,再跟良貴人相認。
可是對那琴聲的渴望又像一根長在她心頭的羽毛,不停挑撥她敏感的神經,永巷站在那裡,只覺得心中越來越癢,她在心底跟自己說,只是靠近些聽聽琴聲而已,如果被抓到了,大不了受罰而已,只要自己不太靠近前殿,應該無大礙的。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永巷把燈籠裡的燭火吹熄了,藉著皎潔的月光,緩步走入了眼前的梅林,她尋聲而至,越聽越是沉醉,越聽越是著迷,也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漸消逝,她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早已走出老遠了,永巷有些著急,在原地查探了一番,只見自己身處一片白色的梅花林中,這片梅花林木長得分外好,佔地面積也大,抬頭可見不遠處承乾宮正殿從六菱窗戶中透出的淡淡光亮。
永巷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方向感不好,此刻身處偌大的承乾宮中,真不知該如何返回自己的住所,她正在不知所措之際,突然見承乾宮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身穿宮裝的麗人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永巷嚇了一跳,趕緊藏身在梅花林中,遠遠看過去,只見那麗人沖一個高大的男子行了禮,而那男子扶住她俯低的身子,跟她說著什麼話,夜晚光線暗淡,永巷又怕被人發現,自是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不過能自由出入承乾宮的男子,整個紫禁城中只有皇帝一人,永巷有些激動,這個男人與她母親的下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是能找到方法接近他,也許她還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母親。
永巷的思緒漸漸恍惚,站在原地逕自想著心事,卻聽到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甚是威嚴的說道,
「誰在哪裡!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還不給朕滾出來!」
永巷渾身一抖,驚魂未定的抬起頭來,卻見那個男子站在梅林之中,抬起手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