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佟貴妃病重昏迷,玄燁從暢春園匆忙回宮,衝進鍾粹宮時,佟貴妃居然靠在瑤玲懷裡,讓幾名宮女替自己梳妝挽髮,玄燁一陣心焦,連通傳也省了,直接飛身進了內室,從身後緊緊摟住佟貴妃,又怕又喜的說道,
「苒兒,苒兒,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朕騎了好幾天的馬,連眼都不敢閉,就怕回來你已經——還好,還好,你沒事,你沒事…」
「皇上,您怎麼了?臣妾沒事,咳咳,咳咳….」
佟貴妃剛說了幾句話便咳嗽個不停,瑤玲趕緊遞了條雪白的帕子上去,佟貴妃用帕子捂著嘴,咳得滿面通紅,玄燁急得六神無主,只是抱著佟貴妃一個勁兒的喚著她的名字,待佟貴妃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玄燁看向那條雪白的帕子上,竟然染滿了殷紅的血,趁著那白色的絹布帕子,十分的觸目驚心。
「額娘,良貴人來了。」胤禛站在內室外面,輕輕地說了一聲,阿雪扶著閩兒,緩步走入了鍾粹宮的內室,白梓川見她來了,又要過來給她行禮,阿雪扶起白梓川低下的身子,輕柔的說道,
「白公子辛苦了,實在不必對我行禮,佟姐姐怎麼樣了,病情可有起色?」
白梓川欲言又止,阿雪心中一涼,神色中添了一抹憂色,佟貴妃在玄燁的懷裡抬起頭來,看到阿雪後,蒼白的面容上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她伸出一隻手來,面帶微笑的看向阿雪,阿雪只覺得喉嚨中一陣乾澀,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佟貴妃,可終是什麼也沒說,只得強顏歡笑的走了過去,緊緊地握住了佟貴妃比她還要冰冷的手。
「雲珠,我能這麼叫你嗎?」
「姐姐。」
阿雪點點頭,實在無法拒絕一個臨死之人的要求,佟貴妃在玄燁的懷裡坐正了身子,拉著阿雪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
「雲珠可能不知道吧,自打你一進宮,我就注意到你了,後宮中人總說雲珠性子清冷,頗有些孤芳自賞之意,可我看到雲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雲珠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兒,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如雲珠這般美艷無雙的人兒,也更加不會有雲珠這般慈悲柔軟的心腸…」
佟貴妃的話說得有氣無力,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阿雪的淚水已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流了下來,幾次開口,卻總不成言,玄燁抱起佟貴妃,把她輕輕地放到軟榻上,親自侍奉她喝了湯藥,熟料她剛喝了半口,就面色難看的吐了出來,瑤玲趕緊捧來銅盆接下佟貴妃吐出的穢物,佟貴妃趴在玄燁的身上,乾嘔了好久才緩過勁來,閉著眼重重地喘著粗氣。
「苒兒,你怎麼樣了,白梓川,你傻愣著幹什麼呢!趕緊過來想想辦法啊!」
白梓川無法,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來,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拔掉上面的軟塞子,放到了佟貴妃鼻間,
「娘娘,您深吸幾口氣,對,就這樣,娘娘,您有沒有覺得舒服些?」
佟貴妃深吸了幾口氣後,臉色微緩,她沖白梓川虛弱的一笑,扶著玄燁的手說道,
「嗯,胸口好受多了,白公子果然名不虛傳,皇上,您能不能先迴避一下,臣妾有些話,想和,想和雲珠妹妹和四阿哥說…」
玄燁看了阿雪一眼,臉上略有遲疑,可是佟貴妃一直昂著頭看著他,深深凹陷下去的雙眼裡滿是懇求,卻也未再說些什麼,他看向佟貴妃憔悴的面容,也從白梓川的飛鴿傳書中知曉了佟貴妃的病情,縱使是華佗在世,也挽救不了她病入膏肓的身體,為今之計只是苦熬著日子,多活一天算一天,玄燁漸感傷懷,想起佟貴妃往日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以前的自己也不知是怎的,竟然會忽視她笑容背後的落寞,她永遠大方得體,永遠聽從他的意見,事事為他著想,處處為他打算,哪怕自己再委屈,也絕不讓他為難,直到今日,他才發現自己與她相守的時間太短,而這世上沒有後悔藥,逝去的時光也不會重來…
「好,朕先出去,等苒兒你說完了,朕再來陪你。」
「嗯。」
玄燁出去時,低頭和阿雪吩咐了幾聲,
「苒兒身子不好,你別讓她太累了。」
「臣妾明白,請皇上放心。」
待玄燁走後,阿雪拉著佟貴妃的手在軟榻旁輕輕坐下,瑤玲又搬來了一把椅子,胤禛道了聲謝,滿臉憂傷的落座了,佟貴妃轉過頭來,眼神中滿是不捨,她緩緩抬起另一隻手,胤禛趕緊握住,佟貴妃的眼角似有淚水,她把胤禛的手拉著,一點點的放到了阿雪的手中,
「佟姐姐,你這是何意?」
阿雪看到胤禛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心中,這孩子的手天生冷得怕人,竟然比她還要冰冷,阿雪有些心憐,所以也並未拒絕,佟貴妃緩了口氣,看著阿雪說道,
「雲珠,我怕是時日無多了,今日叫你過來,是想把胤禛這孩子托付給你——」
「姐姐!」
「雲珠,你聽我說完,我知道,我知道突然這般說,你一定很詫異,胤禛的親生額娘是永和宮的德妃娘娘,八阿哥胤祀才是雲珠你的親生骨血,雲珠,我很自私,可是請你看在我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的份上,原諒我的私心吧,我沒你有福氣,膝下無子,胤禛乖巧懂事,為我排解了不少寂寞,可是我的病,我的病怕是拖不下去了,胤禛的親生額娘德妃不似你心胸寬闊,知書達理,況且她有了十四阿哥後,對胤禛的感情越來越淡,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是真心對胤禛,胤詐好的,這後宮之中,也只有你能讓我放心托付,雲珠,你答應我好嗎,好好照顧胤禛,他才只有十歲啊,如失去額娘的庇護,怎麼在這吃人的後宮中生存下去啊,雲珠,你能答應我嗎?」
「額娘,您別說了,兒臣不孝,兒臣不孝啊!」胤禛眼含熱淚,跪在佟貴妃的病床前哭出聲來,阿雪看了胤禛一眼,握著他的說道,
「胤禛,收起你的眼淚來,在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眼淚,你是皇子,是鍾粹宮的四阿哥,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今天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淚,以後我不希望看到你的淚水,你能做到嗎?」
胤禛紅著眼睛點了點頭,阿雪笑了笑,對佟貴妃說道,
「佟姐姐,我向你起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決不讓胤禛受半點委屈。」
佟貴妃喜極而泣,像是迴光返照一般,黯淡的面容上掛了一抹亮麗的笑容,她扭頭看向胤禛,啞著嗓子說道,
「胤禛,快,快叫額娘啊」
胤禛眼光複雜的看向阿雪,可是那聲額娘卻像是噎在喉嚨一般,怎麼也喊不出來,他張了幾次嘴,可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阿雪拍了拍胤禛的手,對佟貴妃說道,
「佟姐姐,胤禛的親生額娘是永和宮的德妃,養育他長大的額娘是鍾粹宮的佟貴妃,在這世上,只有這兩個人是他的額娘,因為一個人賜給他生命,一個人養育他長大,我對胤禛好,本就是出於對佟姐姐的承諾,待他成年分府,娶妻生子,我便算是兌現了對姐姐的承諾了,這聲額娘,我著實是擔當不起的。」
「雲珠,咳咳,咳咳咳咳」
「姐姐,您怎麼了,要不要喚白公子過來,姐姐,姐姐!來人啊,來人啊!」阿雪見佟貴妃居然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頓時被嚇得六神無主,玄燁滿面焦急的闖了進來,一把推開軟塌邊的阿雪,欺身過去抱住佟貴妃,聲嘶力竭的喊道,
「苒兒,堅持住,你不能離開朕,不能!朕已經失去了赫捨裡,朕不能再失去你,苒兒,朕求求你,求求你」
當天晚上,玄燁抱著佟貴妃半靠在軟塌上,佟貴妃換了一件嶄新的紅色旗袍,戴了旗頭,添了妝容,嘴唇上也抿了胭脂,襯著她雪白無血色的面容,有一種詭異的淒美之色,玄燁下了聖旨,不顧眾人的反對,立鍾粹宮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后,如今的佟貴妃病入膏肓,早已無力穿戴那沉重的皇后朝服,她躺在玄燁的懷裡,歪頭看向掛在梨花香木架上的皇后朝服,淡淡地笑了,
「皇上,其實我很小的時候,便愛慕你了,那時候你還不是皇上,而是一個身穿錦綠色華服的少年,我記得也是荷花盛開的季節吧,先帝下了恩旨,姑媽帶著你回府省親,我因為好奇,便偷偷溜到大門口,躲在石獅子後面瞧你,那年你才六歲,我也只有四歲,按理說我不應該記得那般清楚的,可是也不知怎的,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起,我就莫名的喜歡你,後來阿瑪告訴我,你是我的表哥,但我不能叫你表哥,要叫你三阿哥,我不依,纏著阿瑪問你的名諱,阿瑪很生氣,痛斥我不懂規矩,可你卻主動朝我走了過來,對我笑著說道,苒兒妹妹,我名玄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