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頂小轎,胤禛只覺得心裡有一股暖流襲過,渾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他沖閩兒笑了笑,低頭上了轎子,一路上,他坐在轎子裡,腦子裡全是阿雪平日裡的音容笑貌,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突然停了,他下轎時,卻見佟貴妃身旁的瑤玲哭紅了雙眼,站在阿哥所的門前,滿是焦急的張望著。
胤禛心中一驚,他快步走了過去,喊道,
「瑤玲姑姑,你怎麼來了,是不是額娘那裡出什麼事了?」
「四阿哥,娘娘病了,您這一天都去哪兒了啊,奴婢找了您好久!」
胤禛心中一驚,趕緊隨瑤玲上了另一頂轎子,瑤玲的手一直在哆嗦,胤禛不住的安慰她,輕聲問道,
「瑤玲姑姑,你別著急,請太醫了嗎,太醫怎麼說?」
瑤玲眼圈發紅,她拉著胤禛的手,哽咽的說道,
「太醫說,娘娘鬱結於心,憂思過度,恐怕,恐怕是不好了」
「什麼是不好,額娘她為什麼鬱結,為什麼憂思?」
瑤玲抬頭看了胤禛一眼,嘴角牽出了一個弧度,她撫摸著胤禛稚嫩卻早熟的面容,回想起佟貴妃在病床上跟她說的話時,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緩了一下情緒,勉強成句的說道,
「四阿哥,恕奴婢以下犯上,說句大不敬的話,這些年來,您承歡在娘娘膝下,可曾花過心思在娘娘身上,娘娘喜歡什麼,娘娘厭惡什麼,娘娘的憂思、娘娘的煩悶、娘娘的悲傷,您可曾關心過,您別解釋,先聽奴婢說完,四阿哥,娘娘外表柔弱,心裡卻並不糊塗,您對承乾宮的感情,她自是明白,所以她並未攔著你去承乾宮,有時候您在承乾宮外,一站就是幾個時辰,您可知道,娘娘在鍾粹宮中,一等也是幾個時辰,她就看著眼前熱騰騰的飯菜漸漸冷了下去,什麼話都不說——」
「額娘,額娘她一直在等我?」
「四阿哥,雖然你不是娘娘親生的,可是這麼多年了,娘娘對您的感情,哪裡比親生兒子少了,自從八公主去了後,娘娘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奴婢曾勸過娘娘,讓娘娘跟您談談,可是娘娘說,當初四阿哥遇到危險的時候,她無能,沒能保住四阿哥,是承乾宮的良貴人用自己救下的四阿哥,娘娘總覺得,這是上天的意思,她認為自己虧欠了您」
瑤玲低著頭嗚嗚的哭泣,話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胤禛紅了眼眶,心裡酸楚難忍,只希望老天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能對佟貴妃盡孝。
來到鍾粹宮的時候,佟貴妃正靠在軟塌上吃藥,見胤禛走了進來,連忙要起身,胤禛快步走了過去,接過一旁宮女手中的藥碗,對佟貴妃輕柔的說道,
「額娘,您怎麼樣了,兒子不孝,都不知額娘病了。」
佟貴妃看了他身後的瑤玲一眼,嗔怪的說道,
「又是這丫頭跟你嚼的舌吧,額娘的身體一直如此,連你皇阿瑪都見怪不怪啦,要是一年到頭沒有病,反而奇了呢!」
胤禛看向佟貴妃,只覺得她近年來老了許多,眼角處增添了許多細紋,鬢髮中染了白雪,他心中隱痛,抬手拿過佟貴妃垂落在身前的長髮,從裡面細細的挑出幾根銀白的長髮,小心地拔掉,可是拔了一根又一根,這銀髮居然還有,他緊咬著牙,收斂神色繼續拔,卻被佟貴妃握住手,他抬起頭來,見佟貴妃眼角含淚,曾經年輕皎潔的面龐,也被多年來的深宮寂寞浸染成霜,是什麼時候,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佟貴妃竟然蒼老至此了呢,看著佟貴妃這般憔悴的樣子,胤禛再也難掩心中悲痛,他大喊一聲額娘,撲過去抱住佟貴妃,壓抑的哭了起來。
「好孩子,不哭啊,額娘沒事的,額娘還要看到你成年分府,還要看到你大婚,額娘捨不得死的,真的,昨兒個額娘還跟瑤玲那丫頭說呢,等你將來封爵賜府,額娘就去求皇上,搬出宮去跟你一起住,到時候你會不會嫌棄額娘是個沒用的老太婆啊?咳咳,咳咳咳咳」
「額娘,您先把藥喝了,兒子以前糊塗,讓額娘傷心了,以後兒子寸步不離額娘身邊,額娘一定要保重身體」
胤禛服侍完佟貴妃藥水,又跟佟貴妃說了些兒話,直到佟貴妃睡了,他才走出內室,瑤玲從內室中走出來,胤禛接過她手中的燭台,問道,
「皇阿瑪知道額娘病了嗎,可來看望過?」
瑤玲往裡面看了一眼,低聲說道,
「最近噶爾丹進攻漠北蒙古部,皇上忙於政務,連後宮都很少來,娘娘心疼皇上,吩咐鍾粹宮上下,不准將她病重的消息傳出去,這幾日以來,除了和碩長公主和蘇嬤嬤過來了幾次,沒有人知道娘娘的病情。」
「額娘一直都這樣嗎?」
「誰說不是呢,娘娘這一生,處處都為別人著想,她要是能為自己多打算一些,也不至於四阿哥,奴婢話太多了,夜深了,您今夜還回阿哥所嗎?」
「不了,今夜我就宿在鍾粹宮了,煩勞瑤玲姑姑安排一下。」
瑤玲衝他笑了笑,給胤禛福了個身子,便領著幾個宮女退下了,胤禛看向內室中睡不安穩的佟貴妃,在心中暗暗發誓,額娘,你放心,即便您膝下沒有兒子,胤禛也會為您爭得一番天地,您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啊!」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康熙帝第二次南巡,臨閱河工。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康熙帝抵達浙江紹興,祭大禹陵,親制祭,書名,行九叩禮,制頌刊石,書額曰「地平天成」。
自從太皇太后去世後,蘇茉兒一直鬱鬱寡歡,她年紀大了,又恪守著本分,不喜與人往來,除了承乾宮的良貴人,後宮之中誰都在她老人家的面前碰了軟釘子,這一年來,佟貴妃的身體時好時壞,後宮的大權漸漸被永和宮的德妃取代,雖然惠妃也從旁料理些兒事情,但生有兩子一女的德妃,無疑是聖寵最盛的。
皇上南巡迴來後,獨帶了阿雪和幾位阿哥入住了暢春園,命德妃等人在宮中打理後宮事務,裕親王福全隨駕在側,恭親王常寧留守前朝,這樣的恩寵,無疑讓許多人都議論紛紛,阿雪陪伴在蘇茉兒身旁,面上無喜無憂,蘇茉兒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說道,
「阿雪,別跟皇上慪氣了,他畢竟是皇上啊。」
阿雪淡淡地應了聲,神色之中空洞一片,蘇茉兒頓感無力,只得和阿雪一同上了車,誰知這個時候,四阿哥胤禛卻走出行列,跪在地上向玄燁說道,
「皇阿瑪,兒臣額娘染病,兒臣想留在宮中盡孝,還望皇阿瑪成全。」
玄燁頓住身子,轉過身來問道,
「佟貴妃她身子還未好嗎,太醫怎麼說?」
胤禛猶豫了一下,玄燁見他猶豫,扶著一旁的梁九功就要下車,
「朕親自去鍾粹宮看看——」
玄燁話音剛落,就見有太監通傳佟貴妃到,德妃的臉色陰晴不定,率領眾位妃嬪恭敬的給佟貴妃請安,胤禛在玄燁的身後看去,只見佟貴妃顯然是刻意裝扮過,儘管面色上仍難掩憔悴,但那自幼培養而出的氣質卻是無人可敵,玄燁眼睛一亮,快走幾步扶住佟貴妃要跪拜的身子,溫和的說道,
「苒兒,你身子不好,以後見到朕,就不必行禮了。」
「宮中規矩不可廢,臣妾現在為皇上打理後宮,自當表率。」
玄燁笑了笑,拍了拍佟貴妃的手,打趣說道,
「你和朕都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了,還是死守著規矩,等你身子好些,朕定要去鍾粹宮,親自調教你一番呵呵,朕還記得,小時候你見了朕,還喚過朕燁哥哥呢,那時候怎麼不跟朕說規矩了,偏生得年歲長了,人也與朕生分了起來,就連病了,也不肯讓朕知道,這次朕把白梓川留下了,給你好好看看,等朕回來了,你一定要好起來,要不然的話,朕就端了白梓川嶺南白家的百年招牌!」
「皇上,您又跟臣妾說這些,白公子也真是倒霉,攤上臣妾這麼個病秧子,要是真因為臣妾累了白公子的名聲,臣妾當真是寢室難安了,臣妾這病是自小落下的,要是能輕易好了,也不會拖了這麼些年,皇上您安心走吧,臣妾又不是小孩子了,自會保重身子。」
胤禛這時上前一步,自請留下來照顧佟貴妃,他一口一個額娘,倒叫站在一旁的德妃面上越來越難看,只不過礙於眾人,才勉強掛了一抹微笑,附和著說道,
「皇上,難得四阿哥有孝心,見佟姐姐病了,執意要留下來,依臣妾看,皇上就允了四阿哥吧,也省得他路上掛念。」
「既然如此,胤禛,你就留下來吧,如果鍾粹宮有什麼事,不用通傳,直接上報朕知曉,明白嗎?」
「兒臣謹遵聖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