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得知自己的身世,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阿雪呆呆的坐在王帳中,被這殘酷的事實打擊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未來的路如何走,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怎麼做都是錯,怎麼想都不對,活著,居然成了一種永不止境的折磨,阿雪摀住臉,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過往的種種如風景般在眼前一一掠過,提醒著她,逼迫著她正視那些過往,剛開始的時候,阿雪的腦中一片紛亂,可是細細回想起來,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有理可循起來。
承乾宮中,每每侍寢過後,玄燁總是會看著她喝下避孕湯水,那時候她對玄燁心存芥蒂,心中也並不想給他生兒育女,這碗湯水正好趁了她的意,而每次她喝完後,玄燁總會心疼的擁她入懷,滿是愧疚的說道,
「除了子嗣,朕什麼都能給你。」
那時候她不屑,直到她意外懷孕,玄燁執意讓她打掉孩子,如不是白梓川說她體弱,強行墮胎恐會危及生命,胤祀就不會出生了,當時她挺著肚子躺在床上,玄燁撫摸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滿懷期待的說,
「如這一胎是個女兒就好了,朕希望雲珠給朕生個女兒,如老天垂青,真能讓朕得償所願,朕會把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她,她會是大清獨一無二的公主。」
待胤祀出生,玄燁的情緒陷入低谷,整個紫禁城中,除了她自己,只有太皇太后是真心疼愛這個孫兒的,當時她並不在意,直到玄燁無故發怒,把胤祀交給延禧宮的惠妃撫養,她才隱隱覺得這裡面定有內情,原來,世間的事情居然可以如此巧合,如此諷刺,怪不得,怪不得太皇太后看著她時,眼底裡總是藏著悲傷,以前她不懂,曾天真的以為太皇太后心憐自己的遭遇,所以才對自己萬分疼愛,她太傻了,太單純,怎麼不想想,像太皇太后那種飽經滄桑的女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對自己好,是她傻,被太皇太后日日的寵愛蒙蔽了心智,才會忘了自己的腳當初是怎麼斷的,太皇太后最初明明是要殺她的,明明是要殺她的啊!
娘,娘,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你出來啊,告訴女兒,女兒該怎麼辦,女兒該怎麼辦!阿雪把自己緊緊地抱作一團,伏在膝頭上壓抑的哭著,布爾尼掀簾入內,慢慢的把她擁在懷裡,阿雪咬著牙,雙手用力的捶打著他結實的胸膛,不停的質問著,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我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我寧肯什麼都不知道!」
布爾尼捧起阿雪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阿雪哭得梨花帶雨,淚眼模糊的看著那張充滿仇恨的臉,布爾尼拉開她的身子,強迫她握住那把熾熱的匕首,阿雪顫抖著想要丟開她,可是布爾尼容不得她軟弱,掰開她緊握成拳的手,讓她的手指頭一根根的碰觸在那赤色的匕首上,
「阿雪,這龍鱗匕首上沾滿了父王和母妃的鮮血,你是父王和母妃唯一的女兒,你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他們的仇也只能由你來報!」
「報仇?」
「是的,報仇!父王和母妃不能白死,我在他們的靈前發過毒誓,一定要康熙死無葬身之地,而現在,上天讓我與妹妹重逢,妹妹又陰差陽錯的成了康熙的妃子——」
阿雪聽到此處,忍不住打斷了布爾尼的話,她看向手中的龍鱗匕首,當年在武英殿的一幕從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玄燁赤紅著眼,握著她的手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他滿口鮮血,掛著詭異的微笑,對她緩緩地伸出了手,
「雲珠,雲珠,現在,現在你該相信,朕是真的愛你了吧」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阿雪拚命掙扎,腦海中亂成一片,可是布爾尼情緒激動,怎麼肯讓她逃避現實,他一把拉起阿雪的身子,拖著她往裡走,無論阿雪如何哭鬧,他都不肯放開她,
「妹妹,抬頭!你看看,父王與母妃正在這裡看著你,在他們的靈前,如果你還是選擇逃避,那麼我就當作沒你這個妹妹,報仇的事,由我一個人來完成,今夜我就派人送你回大清,讓你繼續做康熙帝的承乾宮寵妃!」
「什麼?」阿雪抬起頭來,看到眼前的一張墨色案台上,赫然擺放著阿布鼐親王和王妃的牌位,布爾尼放開阿雪,任由阿雪拿著龍鱗匕首呆呆地坐在地上,他則恭敬的後退了幾步,取了一旁供奉的香,就著燃燒的牛油蠟燭燒了,雙手捧香,對著兩個人的牌位鞠了三躬,
「父王、母妃,兒子不負你們的重托,終於和妹妹團圓,父王,母妃,你們生前曾跟兒子說過,骨肉血親不分離,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尋到妹妹,自然不想和她分開,可妹妹已成了康熙的妃子,並為康熙誕下了骨血,妹妹此生波折,幼年流落在外,受盡了磨難苦楚,兒子不願妹妹為難,如妹妹想回到康熙身邊,兒子定當如她所願,可是康熙害死了你們,這個仇不共戴天,兒子此生一定要為你們報仇雪恨,只希望妹妹能夠理解兒子,不要怨兒子!」
「哥,你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願意幫你,我願意幫你,嗚嗚嗚,嗚嗚嗚」
「阿雪,你真的想好了,剛才是哥哥不對,哥哥太自私了,未能設身處地的替你考慮,康熙他算起來,也是你的表哥,你和他也是血脈至親,哥哥我」
「哥,你不要再講了,該如何做,我心底自有分寸,他是我的表哥沒錯,但哥哥卻是我的親哥哥,我在這世上除了胤祀外唯一的親人,只是有一點,我想請哥哥答應我,無論哥哥要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但請哥哥不要把胤祀牽扯進來,他只是個孩子,跟這些事情均無關係,況且康熙無論做錯了什麼,終歸是他的親生父親,我不希望看到他們父子相殘,上一代的悲劇就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吧,不要延續到下一代的身上,哥哥,你能答應我嗎?」
「阿雪,我——」
「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康熙在察哈爾這麼些日子,雖然身邊有地宮血衛護駕,可如你想取他性命,也並不是沒有機會,你苦練承影劍法,雖然比不過師父,但也可以讓你在千軍萬馬中探囊取物般奪人首級,我自小跟著師傅習武,這劍法的威力如何我比誰都清楚,憑你現在的功力,就算是地宮之首的血樂,迎上你致命一擊時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你這麼想報仇,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放過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唯一的解釋是,你要放長線釣大魚,不僅要取了康熙的命,更要奪了他的江山,重振蒙古聲威,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布爾尼沉默了,此刻面對阿雪一聲聲的質問,他居然說不出一個字來,當著父王和母妃的靈位,他實在無法狠下心來向阿雪坦白自己一直以來的計劃,即使他的心底,已堅定不移的要執行這個計劃,就算是阿雪,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妹妹,你聽我說——」
「不,哥哥,你聽我說,我和康熙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我瞭解他,他八歲喪父十歲喪母,一個年幼的孩子登上皇位,有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在旁虎視眈眈,他自幼聰慧,寡言少語,就連笑容都別有深意,自他登基以來,擒鰲拜、平三藩、收復台灣,哪一樣事是簡單的,可是他全都做到的,這就證明,他並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帝王,相反的,他雄才大略目光長遠,哥哥你能想到的,他未必就想不到,恐怕他早就未雨綢繆,做好了萬全之策了。況且除了太子,康熙帝子嗣眾多,胤祀雖然頗得他的寵愛,可是他心中真正想的,又有誰知道呢?胤祀出生沒多久,他便把胤祀過繼給了惠妃,如不是我一直清心寡慾無慾無求,恐怕胤祀的命早就保不住了,他失去一個兒子不要緊,可是胤祀是我的命啊,我不能讓他冒險,萬一被康熙察覺了,他一定會殺了胤祀的!」
「所以,所以妹妹,我們要做命運的掌握者,不能做命運的擺佈者,歷來帝王成就霸業,哪一個手上未沾惹血腥?在後宮之中,你對別人心善,就是對自己殘忍,妹妹,收起你的善良吧,你也不想想,如果胤祀沒有登上皇位,一個被皇上芥蒂至深的皇子,能有什麼未來,現在妹妹年輕美貌,康熙對妹妹還有所眷戀,愛屋及烏之下,自是對胤祀存有溫情,但是妹妹,你不可能不明白紅顏未老恩先斷,一代新人換舊人的道理吧?當你顏色逝去之時,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如何能保住你兒子的性命,只有讓胤祀登上皇位,成為大清的主宰者,他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受命運的擺佈,妹妹,哥哥是在救胤祀,不是在害他,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