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尼心痛萬分的跪在地上,看著躺在毛毯上毫無生氣的人兒,她的雙手傷痕纍纍,渾身上下也都是數不清的傷痕,據手下稟告,她為了奪得聖雪蓮,冒用了別人的名字參加了比賽,中途還被人暗算,從馬背上狠狠地摔下來,要不是她的馬兒反應迅速,及時停住了,還咬著她的衣服把她拖到了一邊,恐怕她此刻早化為草原上的爛泥了。
這孩子,無論是容貌秉性都跟她過世的額吉一個模樣,看似柔弱可欺,實則內心堅定,性烈如火,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忍著一身的傷痛衝過終點的,但在最後一刻,她的身影卻撞入了他的眼簾。
一身玄色騎裝的她,幾乎與身下的駿馬融為一體,那馬兒四肢健壯,但卻不夠修長,可是神奇的是,這馬兒的耐力奇佳,而且十分適應草原的地形,甚至連草原上常見的老鼠洞也懂得避讓,不似那些血統高貴的汗血馬、西域馬,雖然爆發力極強,可太過養尊處優,一踩到老鼠洞,輕則腿骨崴傷,重則斷腿傷骨。
她剛開始落下很多,也未吸引他的注意,直到她跌下馬來,又強忍著傷痛爬上了馬背,駕馭著身下的駿馬一點點的追上一匹又一匹領先的馬兒,衝進第一陣營,才吸引了他的視線,而在那時起,他心底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身材瘦小貌不驚人的少年,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係。
這個少年一路拚殺,在最後與阿斯蘭的較量中,兩個人幾乎是纏鬥得難分難捨,離終點只有二百米的時候,他沉不住氣了,如果讓這半路殺出來的少年奪冠,他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阿斯蘭是他早早布下的一顆棋子,這次取勝後,阿斯蘭將徹底贏得康熙的信任,紫禁城的探子已經回信,孝莊太后撐不了幾天了,就算阿斯蘭奪冠,康熙也趕不及用聖雪蓮去救自己的祖母,用聖雪蓮換取康熙的信任,這個交易雖然代價大些,但為了長遠的大計,值得,所以他決不能讓這個少年壞事,他沖蓮華使了個眼色,蓮華心領神會,寬大的袖口微微一動,對那馬背上的少年射出一根銀針,精準的刺入了他的腿部。
少年猛然吃痛,可是深邃的雙眼突然燃起了一團火焰,他猛地放開韁繩,雙腿艱難的抬起,慢慢放到了馬背上,整個人呈一條直線般貼敷在馬兒的身上,馬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嘶鳴了一聲後,四蹄如飛,與那少年融為一體,像白日裡一道玄色的流光逐影,猶如離弦的箭一般衝過了終點,可是當馬兒放慢速度,緩緩停下來時,那少年卻咕咚一聲從馬背上跌了下來,陽光下,他脖頸上掛著的半塊瑩白色暖玉發出耀眼的白光,守護著這個氣息微弱的少年。
他的心似乎被人重重的打上了一拳,又似被人用利器割上了千萬刀,每一刀都痛入骨髓錐心刻骨,他在原地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聲音,那塊純淨的暖玉上染滿了她的鮮血,每一滴都刺痛了他的雙眼,曾經在腦海裡幻想過的無數次相逢,卻未料到老天竟然給他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讓他親手傷害了自己的妹妹。
那半塊暖玉,他比任何人都刻骨銘心,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是害怕下雨,一下雨他就渾身發抖,怎麼也睡不著。
王庭的老人說,他額吉生他的時候難產,雷電交加烏雲密佈,這場大雨持續了半個多月,是察哈爾百年難遇的暴風雨,察哈爾遭受此天災,可謂是生靈塗炭,父王想盡了辦法,可在大災面前,也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他出生時恰逢此大難,巫師說他是不詳的孩子,察哈爾的災難就是他帶來的,讓父王殺了他,以慰天怒。額吉一邊忍受著生育的苦楚,一邊淚流滿面的苦苦哀求,說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錯,祈求父王不要傷害他這個無辜的孩子,可是父王殺心已動,滿面怒容,手握長刀走進了產房,當他要揮刀時,王妃卻突然闖了進來,一把撲在了額吉的身上,而父王收勢不及,那一刀雖然卸了大半力道,卻仍落在了王妃嬌弱的身上,額吉受此驚嚇,開始大出血,而父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受傷的王妃身上,根本未理會額吉,待王妃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額吉早已斷氣了。
所有的人都認為他胎死腹中了,就連父王,當時的反應也是淡淡的,只是吩咐人把額吉的屍體收斂一下,找個地方下葬,可是王妃卻不死心,她推開眾人,從床榻上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不顧後背的傷痛,從懷裡拿出那把傷過父王的龍鱗匕首,撲倒在額吉漸漸冰冷的屍體上。
他從那些人的口中得知,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被王妃的舉動震驚了,王妃見額吉沒了氣息,居然一把掀開額吉身上蓋著的毛毯,喊了一句得罪了,被揮下匕首毫不猶豫的剖開了額吉的肚子,然後伸出雙手,把他從額吉的肚子裡抱了出。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外表柔軟的王妃,居然能用匕首剖開人的肚子,可是王妃卻不僅這般做了,還果斷的砍斷纏繞在他脖頸上的臍帶,把他倒提著,拍打他的小屁股,乳娘說,那時候的他雙目緊閉渾身青紫,大夫都說他活不了,可是王妃不讓任何人靠近,堅持救他,最後解下了自己脖頸上的暖玉,把它緊緊貼在他幼小的身上,又打開他緊閉的嘴巴,往裡面吹著氣,當外面肆虐了半個月之久的大雨停歇的時候,他發出了生命中的第一聲哭喊,王妃抱著他溫柔的一笑,生生暈厥了過去。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塊玉珮,除去面具的阿雪,長得和王妃如此相似,這個他一心渴盼相見的妹妹,卻傷在自己的手下,讓他如何不自責,如何不傷痛,他要救她,不惜一切代價的救她,聖雪蓮,對了,他還有聖雪蓮,聖雪蓮能救她的命,她不可以死,不可以,她是他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如果連她都不在了,不,不會的,來人,來人,來人!!!
玄燁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彷彿三魂六魄都脫離的身體,他手裡握著一封泛黃的信紙,淚水止不住的流淌,皇祖母已經離開了,而他留給自己的,卻是一個故事。
故事裡女孩正是皇祖母,從一個美麗單純的少女成長為後宮中執掌大權的聖母皇太后、太皇太后、她的一生就是一個傳奇,作為女人,她成就太多女人的夢想,她這一生,得到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而唯一的遺憾,居然是未能在睿親王死時,見他最後一面。
她對玄燁說,那份少時的感情太過熾烈,當時的她,曾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多爾袞的新娘,那個燃燒了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夢,破碎得如此之快,以至於當她聽說自己被選為皇太極的側妃時,居然當場暈厥了過去。
所有的人都認為她驚喜過度了,只有蘇茉兒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科爾沁,她不得不嫁給皇太極,可是對這個姑父她只有敬慕,卻無愛慕,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他,她才只有十三歲,還在等著多爾袞立了戰功,騎著白驊馬來科爾沁提親,她開始絕食,不吃不喝,只是躺著床上等死,蘇茉兒急得不得了,只好跟姑姑坦白了她的心事,姑姑來到她的床前,只有一句話,
「你即便是死了,也是皇太極的妻子,我會把你的屍體親自送到盛京,不知道多爾袞看到後,還能不能繼續隱忍,阿巴亥大妃為了自己的兒子,被逼殉葬,現在的多爾袞,猶如失去父母的幼狼,如是喪失僅存的理智,恐怕很難活下去,玉兒,你要明白,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為了希望,她強顏歡笑的活著,她小心翼翼的陪伴在皇太極身邊,為多爾袞百般周旋著,所以當她失寵後,皇太極曾經質問過她,他滿面猙獰,指著她厲聲呵斥道,
「玉兒,你可知道為什麼朕要恩寵蘭兒,蘭兒她樣樣都不如你,可是有一樣,她比你強,只因這點,她就值得朕捧在手心裡視若珍寶的寵著,玉兒,你問問你自己,這幾年你在朕的身邊,可曾對朕有過一絲真心,你可曾有過,可曾有過!!!」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原來一直以來,皇太極對自己的種種縱容,並不是他一無所知,而是他在給自己機會,一個向他坦白一切的機會,可惜的是,她自作聰明了那麼久,把那份真心小心翼翼的藏著掩著,還是未能逃過皇太極的眼睛,後來辰妃去世,她與姑姑在整理辰妃的遺物時,偶然發現了辰妃生前所寫的手札,那裡面寫滿了一個外表寵冠後宮女人內心的恐懼與掙扎,而其中有句話,生生刺入了她的心,
皇上擁我入懷,百般纏綿極盡溫柔,可是午夜夢迴之時,皇上口中喚的卻是玉兒的名字,皇上,你的戲演得真好,不僅騙過了我,連你自己都被自己騙了,你真的愛的是玉兒,不是我,玉兒,我好恨你,為什麼我付出了一切,還是比不過你,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