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被那老阿爹說得心中嚮往,笑著說道,
「看來阿爹您是人老心不老,現在還記掛著公主天仙般的容貌!」
老阿爹佈滿皺紋的臉上揚起一抹溫暖的笑意,那雙渾濁的眼好似清明了起來,透著年輕人獨有的熱情和憧憬,他握著長煙桿的手頓了頓,忽而低沉的說道,
「當著阿嬤的面,我老漢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初見公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那時候的我,整日裡騎馬打獵,腦中唯一想的就是吃飽穿暖不餓肚子,哪裡會對男女之事動什麼心思,而初見公主之時,使得我第一次對心儀的女子有了完整的幻想,之後的那幾年裡,公主常常在大草原內走動,她的聲音像冰川中緩緩流淌的雪水,清靈又悠遠,她的舞蹈像天盡頭流動的彩霞,明媚又溫暖,高貴如她,卻一點架子也沒有,在我們遭受天災的時候,還親自來看望我們,給我們帶來藥品食物,給我們送來希望,公主她不僅是大清的公主,更是察哈爾永遠的王妃,再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察哈爾人的心底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也再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她在察哈爾人心中的位置。」
「那位公主還在嗎,現在的布爾尼親王是不是就是公主和阿布鼐親王的兒子?那他一定生得英俊非凡了?」
老阿爹搖了搖頭,沖阿雪耐心的說道,
「阿嬤是外嫁到察哈爾的吧,否則怎會不知,當今的王上並不是王妃的親生子,而是阿布鼐親王帳下的一個小妾所生,那個小妾是在阿布鼐親王醉酒時懷上孩子的,相貌粗鄙性格蠢笨,十分不得寵,如不是王妃仁慈,恐怕早被阿布鼐親王處死了,阿布鼐親王的幾個妃子都未能懷有子嗣,這小妾的肚子倒是爭氣,春風一度就懷上了子嗣,還一舉得男,為阿布鼐親王生下了長子。」
「哦,那之後呢,她生了男丁,阿布鼐親王難道沒把她封為側室?」
老阿爹搖了搖頭,瞇著眼說道,
「也怪那女子沒福氣,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只來得及看上孩子一眼,就嚥氣了。」
「死了?」阿雪有些疑惑,直覺這裡面有章,可是現在她沒有心思去追憶這些陳年往事,而是抓緊時機,向老阿爹打聽了一下察哈爾的近況,經過三日的相處與閒聊,終於讓她發現了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老阿爹的大孫兒賀達,其實很想去參加賽馬大會,可是老阿爹不同意他參加,執意要他留在家中,阿雪心思一動,便有意去接近賀達,賀達是個實在人,經不住阿雪的三言兩語,本來就壓抑的心被阿雪挑撥得七七八八,整日裡想的都是如何瞞著家人去參加賽馬大會。
阿雪自幼生活在江南,雖然和蔓華師傅習過馬術,卻不太懂馬品,賀達卻是個中好手,別看他只有十六歲,眼力非凡,指著馬棚內幾匹貌不驚人的馬說道,
「阿嬤,你別看我家的馬兒樣貌長得醜,可是腳力卻不差,漢人有句話講得好,說的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人心不人心的我不懂,可是馬的腳力確實要用長路來考驗的,那些個汗水寶馬、西域寶馬,樣子是好看,腳程也快,但太難伺候,太嬌貴,那麼細長的腿,跑官道還成,跑我們這草原很容易受傷,真要比耐力,還是我家的馬兒跑得持久?」
阿雪聽賀達說得頭頭是道,自然想知道的更多,她不著痕跡地靠近那簡陋的馬廄,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幾匹馬兒說道,
「哦,看來賀達小兄弟不僅精通馬術,還識斷字,連漢人的詩詞都懂,阿嬤我是沒有福分啊,如我那不爭氣的小子還在世的話,孫兒也應有你這麼大了。」
賀達到口的話微微一頓,他轉身看了阿雪一眼,見阿雪老態龍鍾,銀髮雪白,但一雙眼睛卻晶瑩透亮,看久了,好似那雙純淨地瞳仁裡藏著一池深不見底的潭水,稍不留神就會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他一時之間有些呆愣,直到阿雪往前走了幾步,伸出的手快碰到一匹馬的頭部時,他才回過神來,大喊一聲,
「阿嬤小心!」
阿雪伸出的手頓在原地,不解的轉過頭去,賀達卻從腰間解下繩索,有力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甩,穩穩地套住了那匹狂躁的馬兒,那馬兒長嘶一聲,人力而起,卻礙於脖頸上纏繞緊緊地繩索,不得不落了下來,阿雪於千鈞一髮之躲開身子,擦著那馬兒有力的前蹄,摔倒在厚厚地稻草堆上。
「阿嬤,阿嬤你不要緊吧,這該死的畜生,都關了它大半年了,性子還是這麼烈,看我這回不好好教訓它!」
賀達一邊說著,一邊扯著繩子奔了過來,馬廄中的黑色馬兒焦躁的甩著脖子,可是無論它如果甩,均是掙不開脖頸上拳頭粗的油麻繩索,反而被勒出了一道道血痕,阿雪跌坐在地上,這才發現,原來這馬兒的後肢被兩條鐵索死死拴住,分別用十來個鐵錠釘在地上固定住,難怪它掙不開繩子,原來是後腿使不上力氣。
阿雪扶著一旁的木樁子站了起來,笑著說道,
「無礙的,無礙的,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得很,再說了,這身下厚厚的稻草軟和著呢,哪裡能傷得到老婆子,放心吧。」
賀達看阿雪自己能站起來,暫時放下了一顆心,他轉過身來看向那匹狂躁的馬,眼底閃過一抹狠戾之色,兩隻手拽緊繩子,在馬兒的脖頸上留下了更深的傷口,阿雪看著不忍,在一旁勸說道,
「好了,賀達,老婆子又沒傷到,你就放開它吧,瞧瞧,好好的一匹馬都被你整成什麼樣子了。」
賀達吐出一口唾沫,把手中的繩索解了下來,那馬兒得到喘息,卻仍不服輸,在馬廄裡嘶啞咧嘴,前蹄使勁刨著地面,拒絕任何生物的靠近。
阿雪頓時來了興趣,但現在她扮演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嫗,自然不能活蹦亂跳的過去馴馬,賀達扶著阿雪來到安全的地方,又攙扶著阿雪坐下,從一旁取來水囊,遞給阿雪讓她潤潤喉壓壓驚。
阿雪接過水囊,喝了幾口水,那賀達在旁見了,猛地一拍黑亮的腦門,滿臉歉意的說道,
「對了對了,阿爹特意交代的,說阿嬤上了年紀,不能喝生水的,阿嬤,你等著,我回去給你弄點熟水來,這生水太冷,您喝不得的。」
阿雪見手中的水囊被賀達飛快的搶過去,還未開口阻止,就見他風風火火的跑了,她剛要開口喊他,隨後瞥見身後那匹漸漸安靜下來的馬兒,眼睛眨了眨,閉了口。
待賀達跑得遠了,阿雪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她才小心的那大石頭上站起身來,緩緩地走進那匹馬兒,誰料她才走近了幾步,那馬就揚起了頭,一雙烏溜溜的馬眼滿是警惕的看著她,鼻息裡打著響,流血的脖子也焦躁的左右擺動著。
阿雪站在安全的距離看著它,見它脖子上血流不止,內心一陣不忍,她在隨身的背包裡翻了翻,找出一瓶治療外傷的藥,拿出來對馬兒說道,
「你別緊張,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你的脖子在流血,我先給你止血好嗎?」
馬兒高傲的昂起頭,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阿雪歎了口氣,卻並不打算放棄,正好賀達提著銅壺奔了過來,見阿雪站在馬廄前,頓時緊張了起來,
「阿嬤,你怎麼過去了,別離那畜生太近,小心傷到。」
阿雪沒有辦法,只得應了聲,扭頭又看了那馬兒一眼,才不捨地走向賀達,卻見賀達把那銅壺上扣著的大瓷碗拿了下來,給阿雪倒了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馬奶,對阿雪說道,
「阿嬤,累了吧,先喝點熱馬奶吧,額吉在準備晚食了,一會兒咱們就該回去了。」
阿雪喝了幾口馬奶,那熱氣順著喉嚨一路往下,腸胃都跟著暖了起來,整個人也隨之變得舒服了不少,察哈爾晝夜溫差極大,到了晚間,又陰又冷,她獨自一個人睡在一個小帳中,實在是難以入眠,也幸虧這家的女主人心細如髮,見她幾日都睡不好,以為她是上了年紀沒有火力,每晚入睡前都會包一個皮囊的熱水給她暖被,讓阿雪倍感溫暖。
此時阿雪藉著這個話題,對賀達說道,
「賀達,我看那馬傷得不輕,你給那馬兒治治傷吧。」
賀達滿不在乎的揮揮手,笑著說道,
「阿嬤,您真是好心腸,這畜生硬實著呢,這點小傷要不了它的命,您可知我為了擒住它,受了多大的罪,差點連命都保不住了,誰知帶回來的卻是一個廢物,脾性這麼暴躁,能幹得了什麼活,平白養著浪費飼料,還不如大花,雖然沒有它神駿,卻吃苦耐勞,能幹活,我現在啊,就是圖它年輕,將來跟我家大花配個種,讓大花多生幾匹小馬駒,從小教養的馬兒,脾氣應該溫順許多,即便自己不養,也可以換米面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