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在承乾宮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沒能見到阿雪的面,這夜下起了一場大雨,閩兒打著傘急急的跑了出去,看著胤禛抬著頭,在冰冷的雨水中固執的跪著,雨水打在他單薄的身上,濺起一個個銀白色的水花,她驚呼了一聲,趕緊跑過去給胤禛打了傘,胤禛看了他一眼,語氣中難得有了一絲動容,閩兒從懷裡掏出乾淨的帕子,跪下身子給胤禛擦了擦佈滿雨水的臉,心疼又焦急地說道,
「四阿哥,您怎麼還跪在這兒呢,娘娘舊疾復發,此刻人正昏迷不醒著,您就算再跪三天三夜,她也無法出來見您啊?」
四阿哥驚慌地抬起了頭,伸手扯著閩兒垂落下的衣衫,焦急地問道,
「良貴人病了,怎麼回事,嚴重嗎?」
閩兒捂著四阿哥的嘴,神色慌張的說道,
「四阿哥,您千萬別聲張,娘娘是因為心焦六阿哥的事情才病倒的,皇上讓娘娘起了誓言,不讓娘娘跟您和六阿哥過分親近,娘娘迫於誓言,不敢去永和宮看望六阿哥,在承乾宮內天天擔驚受怕,幾天幾夜都未曾合過眼睛,前天娘娘在院中等白公子帶回六阿哥傷病的消息,等著等著便從椅子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直到現在,娘娘還在床上躺著,始終未曾醒過來……」
胤禛急得兩眼充血,他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站起來,想也不想便往承乾宮裡沖,不料他跪得太久,剛起身便是一陣頭暈目眩,閩兒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卻見胤禛蒼白的面頰之上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她心中一驚,抬手在四阿哥的額頭一碰,失聲道,
「四阿哥,您的額頭好燙,四阿哥,四阿哥,您醒醒,您醒醒啊,來人啊,來人啊,四阿哥暈倒了,快來人啊!」
承乾宮外頓時亂作一團,胤禛滿臉通紅的倒在閩兒溫暖的懷裡,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推拒著閩兒,斷斷續續的說道,
「六弟…六弟還在等…我要回去……回去……」
「四阿哥,您別亂動了,您受了寒氣,渾身都在發熱,奴婢帶您去太醫院,您要堅持住啊。」
閩兒抱著胤禛上了頂轎子,急匆匆地朝太醫院趕去,路過永和宮的時候,卻聽到裡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兒子!兒子你不能死啊,兒子,你回來啊!額娘在這裡,額娘在這裡啊!」
胤禛在閩兒的懷裡猛然睜開眼睛,也不知道他那裡來的力氣,推開閩兒便從轎子內跳了出去,閩兒一聲驚呼,還未喊出停轎兩個字,胤禛就一身狼狽地摔在了雨中,他抹了一把臉,從地上跌跌撞撞地撐起身子,像瘋了一般朝永和宮內跑去,閩兒急得語無倫次,連傘都未撐便追著胤禛入了永和宮,卻見永和宮內跪滿了宮女太監,每個人的面容上都染滿了悲傷,閩兒睜大眼睛,四處找尋胤禛的身影,卻見他小小的身子倒在永和宮正殿高高的門檻上,一隻手還努力的朝前伸著。
閩兒驚叫一聲,也顧不得永和宮內的人如何看她,跑過去把四阿哥一把抱住,翻過他的身子一看,只見胤禛雙目緊閉嘴唇烏紫,整個身子燙如炙火,閩兒緊緊的抱起四阿哥,沖周圍跪地的永和宮僕從嚷道,
「都愣著幹什麼,你們都是死人嗎,四阿哥暈倒了,快去請太醫啊!」
當胤禛從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阿雪穿著一身素服,坐在他的床邊滿是憐惜的看著他,他張了張口,想問問六阿哥怎麼樣了,可是他的喉嚨乾澀得很,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伸出手來撫上阿雪的衣袖,用充滿渴盼的眼神看著她。
阿雪知道他的意思,雖然於心不忍,但也知道此事終究瞞不住,她紅腫的雙眼內滿是淚水,撇過頭去不做聲,胤禛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一想到今後再也沒有那個軟軟的聲音充滿信任的喚自己四哥,他的悲傷便無法自制的在體內流淌著。
阿雪側身坐在床榻上,輕柔得抱起胤禛,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溫熱的臂彎中,胤禛聞著阿雪發間的幽香,情緒越來越失控,他埋頭在阿雪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阿雪任由他發洩,柔軟的手緩緩地拍打著胤禛的後背,安撫地說道,
「哭出來就好了,白公子說了,外病好治,心病難醫,你這孩子從小心性就要強,我真怕你凡事都自己忍著,積鬱成疾。」
胤禛心中悔恨蔓延,那日他被八阿哥叫出南書房談事情,他有些擔心六阿哥,但是八阿哥難得主動相邀,他猶豫了一番,最終決定出去跟八阿哥談話,臨出南書房的時候,他看了六阿哥一眼,只見他端坐在書案上,懷裡抱著那隻老鷹紙鳶細細的描紅(臨摹字帖),模樣專注又認真。
胤禛欣慰的一笑,移開視線,在南書房中不著痕跡的搜尋了一番太子的行蹤,卻見太子握著一把金色長弓,正在外面和他的狐朋狗友們比試箭法,胤禛心中稍定,又走過去囑咐了六阿哥幾句,便和等在外面的八阿哥離開了。
就是這一會兒功夫的離開,成為了他終身的遺憾,太子趁著他不在,命人搶了六阿哥懷裡的紙鳶,這老鷹紙鳶是阿雪親手給六阿哥制的,自從阿雪不見六阿哥後,這紙鳶變成了六阿哥的命根子,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曾離手,胤禛勸了六阿哥好幾次,說紙鳶是紙制的,他抱著安睡,如一不小心把紙鳶壓壞了反而糟糕,還不如把它收好,這小傢伙一向聽他的話,可這次卻分外固執,兩個人爭執了很久,最後六阿哥做出妥協,把這老鷹紙鳶掛在他的床頭,他睜開眼睛便要看到它。
紙鳶被人搶走後,六阿哥急得滿臉通紅,他從座位上跳下,追著那人便奔出了南書房,誰知那人竟然朝馬廄跑去,拉出一匹棗紅的小馬翻身上去,騎著馬跑出去老遠,六阿哥在後面又哭又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大阿哥對這個弟弟還算照拂,本想過去幫他,卻見六阿哥如一陣旋風般衝進了馬廄,找了一匹最矮的馬,踩著一旁的木柵欄翻了上去,還未等大阿哥出聲制止,人便騎著馬追了上去。
之後的事情胤禛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回來後,看見額娘跪在地上,抱著六阿哥失聲痛哭,他從人群中看到半隻殘破不堪的老鷹風箏,老鷹的身上染滿了鮮血,一隻眼睛大大的睜著,詭異又陰森的看著他,那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似倒流,渾身無力,竟然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八阿哥從他身後走出,神色淡然,表情沉默,對著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好像是六弟出事了,四哥,你不過去看看嗎?」
他猛地回頭看向八阿哥,就像是從來都未曾認識他一般,這個幼童的眼神冷如一月的冬雪,讓他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阿雪讓閩兒端過湯藥,輕聲軟語的喂胤禛喝下,胤禛從痛苦的回憶中轉神,看著面前美麗溫柔的人兒,驚慌無助的心漸漸平復下來,阿雪拿著絲帕給胤禛擦了擦嘴角,胤禛一把抱住她,喃喃地說道,
「良貴人,六弟是被人害死的,我要替他報仇,一定要替他報仇。」
阿雪的心一驚,拉開胤禛的身子,雙眼直視他充滿仇恨的眼,她心思通透,聽胤禛這麼一說便知六阿哥的死定不會是意外,她一下子想到了太子,手止不住的顫抖,試探的說了句,
「四阿哥,胤祚難道是太子,難道是太子他…」
胤禛點點頭,其實六阿哥的死不光跟太子有關,八阿哥肯定也逃不離關係,但礙於阿雪和八阿哥的關係,他沒有把話說出口,他看著眼前絕美溫柔的女子,一時之間,痛苦與無奈在心中糾纏,終是讓他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
「良貴人,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我和八阿哥之間取捨一個人,你,你會選誰?」
阿雪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胤禛見她不回答,心一個勁的往下沉,他離開阿雪充滿暗香的懷抱,難掩失望的說道,
「瞧我問的是什麼話,八阿哥是良貴人的親生兒子,在良貴人的心中,自是親生子重要,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沒有,在我的心裡,你和八阿哥是一樣的,也許你還比他重要一些兒。」
胤禛不敢置信的抬起頭,卻見阿雪掛著一抹溫柔的淺笑,滿是憐愛的看著他,她那麼美,手那麼柔,眼睛那麼漂亮,身子那麼香,上天是多麼的偏愛她,在給了她這麼一幅絕世無雙的容顏後,還給了她一顆晶瑩剔透的心,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是八阿哥的親生額娘呢,如她生下的是一個格格,那該多好…
「良貴人,你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哄我,如我真的在你心中比八阿哥重要,你就要一生一世這麼對我,和我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你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