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從來沒有想過,身為皇子的自己居然也能做出這等偷聽人牆角的小人行徑來,他施展著小有所成的輕功,一路尾隨著一頂黑青色的轎子來到了延禧宮的偏門外,在那轎中之人下轎時,他敏捷地閃到了宮牆的一邊,小小的身子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一雙黑玉般的眼卻半瞇起來,凝聚所有注意力看了過去。
從那頂黑青色的轎子中下來一個身穿便服的男人,他出來的時候左右看了一眼,抬手壓低了頭上戴的氈帽,只是在他回頭的一瞬,胤禛便看清了他的略顯憔悴的容貌,居然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納蘭明珠。
這個時候,納蘭明珠來拜訪惠妃娘娘做什麼,難道和他的兒子納蘭容若有關,胤禛閃過身子,靠在牆壁上靜靜地回想。
那天皇阿瑪難得去鍾粹宮看望偶然風寒的佟貴妃,他為了盡孝,便未返回阿哥所,而是在佟貴妃的床前侍奉湯藥,皇阿瑪來的時候,佟貴妃正在小息,他剛要起身向皇阿瑪行禮,卻被皇阿瑪抬手制止了。
他起身給皇阿瑪讓了位置,皇阿瑪剛接過他手中的湯藥,佟貴妃就睜眼了,看到皇阿瑪來了,不顧身子要起來請安,胤禛見佟貴妃的臉上滿是激動之色,知道她有很多話要跟皇阿瑪說,就尋了個借口迴避,剛走到外室,便聽到內室之中傳來了皇阿瑪略帶憂愁的歎息聲,
「這入冬以來,還真是沒有一件好事,你這兒病了,納蘭容若也病了,聽說這次他病得還很重,年紀輕輕的都嘔出血來了,納蘭明珠連著幾日未上朝了,為了納蘭容若的病,親自來宮內跪求朕,讓朕派白梓川去給納蘭容若診治,朕體諒他救子心切,便應允了他的請求,誰知道你這兒又病了,宮中的御醫全是廢物,都治了近半月了,怎還不見效果?」
胤禛當時聽到這裡,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頓住了腳步,只因他耳中聽到了納蘭容若四個字,這個采滿天下的男子他未見過,以前也未曾上心,佟貴妃似乎很喜歡納蘭容若的詩詞,沒事的時候,總喜歡抄寫幾首。
他為了討佟貴妃的歡心,便刻意留心看了一些,只覺得那些詩詞美則美矣,卻太過兒女情長,身為男子卻成天傷春悲秋的,實在是讓他看不慣,可也沒法子,佟貴妃喜歡,還經常在侍女的面前稱讚納蘭容若,說他生得是如何如何的俊秀,采是如何如何的驚艷,胤禛表面上附和,心底很不以為然。
不過這都和他無甚關係,直到有一天,佟貴妃的貼身侍女瑤玲與佟貴妃閒聊時,他才對這個未曾謀面的男人上了心思。
「主子,你還不知道吧,納蘭容若真正思慕的人,其實並不是大家口中盛傳的延禧宮惠妃,而是另有其人。」
女人在深宮之中的日子著實無聊,聽到這個令人驚愕的消息,佟貴妃一下子從軟榻上立起身子來,她探頭看了一眼胤禛,胤禛趕緊低頭,裝作專心練字的樣子在書案前奮筆疾書,佟貴妃抬了身子,示意瑤玲靠近些兒,瑤玲停了手中的團扇,附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道,
「主子,聽辛者庫的管事嬤嬤說,納蘭大公子與衛娟是舊識,那時候衛娟的娘親生病,還是納蘭大公子帶著大夫偷偷入宮給她娘看得病呢,要是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他納蘭大公子是何等身份,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賤奴,犯得上冒這等風險嗎,聽說當時惠妃娘娘也暗自幫襯了不少,可見納蘭大公子對衛娟,動得不是一般的心思。」
「衛娟,這衛娟是誰?」
「哎呦,我的好娘娘啊,您可真是……奴婢告訴您,這衛娟是承乾宮良貴人的舊名,她在辛者庫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名字,只不過入了宮後,皇上嫌這個名字俗氣,給她重起了名字,叫衛雲珠。」
佟貴妃的眼睛瞪了起來,她一下子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調整了幾次呼吸才壓低著嗓子問道,
「你此話當真,那良貴人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納蘭容若也是和皇上一起長大的,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可不是能讓人隨意編排的,這事兒是假的你不能亂說,是真的你就更不能說,懂了嗎?」
瑤玲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佟貴妃又囑咐了她幾句,這件事便算過去了,可是胤禛卻把納蘭容若的名字記在了心裡,只因為他與良貴人三個字聯繫在了一起。
這時候他見納蘭明珠入了延禧宮,還鬼鬼祟祟的從偏門進入,便上了心思,可是延禧宮的宮牆太高,他就算習武的天資再高,也只不過是一個剛滿七歲的孩童,那般高的宮牆,憑借他一己之力,無論如何也是越不過去的。
胤禛站在宮牆底下,有些不甘心的望牆興歎,正在這時,他的身後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自兩歲起便開始習武,天資甚高,雖然才七歲,卻是比一般幼童耳聰目明許多,可這時候再藏身顯然已是來不及了,那些人走得飛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來到了胤禛的面前。
為首之人見胤禛穿得委實樸素,以為是宮中那個不懂規矩的小太監走錯了地方,還未站穩身子便張嘴呵斥道,
「又是哪個猴崽子旬空偷懶,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怎的不知死的闖到這裡來…呃,四阿哥,四阿哥恕罪,四阿哥恕罪!」
胤禛轉過身來,負手站在眾人的面前,那先頭開罵的人是八阿哥身邊的隨侍,自是認得與八阿哥同在南書房習課的四阿哥,此時正值冬季,天色黑得晚,這人一時之間未能辨得四阿哥的容貌,還張口辱罵了當朝皇子,自是嚇得肝膽俱裂,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一頂銀白色的轎子穩穩地停了下來,一個小太監躬著身子,抬手把那繡著精巧暗紋的轎簾小心翼翼的掀開,隨後向內恭敬的遞出一隻手,讓裡面身份尊貴的人扶著出來,胤禛微微瞇了眼睛,看著那個穿著雪白裌襖的玉人出來,才三歲的年紀,五官生得已是極好,一雙眼睛如同蒙了一層水霧,疏遠又淡漠的看向他,在站直身子後,才不卑不亢的說了句,
「原來是四哥啊,不知道四哥傍晚來訪,所謂何事?」
「沒什麼,只不過是我剛從承乾宮內出來,便想著順路來延禧宮探探八弟罷了,沒想到我的運氣還真不錯,八弟果然未回阿哥所,來了延禧宮。」
八阿哥皺了皺眉,他自是知道承乾宮的良貴人是他的生母,可是從心底的情感來講,他對這個寡言美貌的親生額娘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又因為良貴人出身低微,與地位尊崇的惠妃相比,在養母身邊他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尊重。
良貴人也是個無慾無求的人,對於這個唯一的兒子,除了日常的問安外,她也不似德妃那般有事沒事就往鍾粹宮裡跑,反而是對德妃的兩個兒子看顧有加,讓八阿哥的心底很不是滋味。
「四哥尋我有事嗎?」
八阿哥站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奴才面前,低頭漫不經心的開口,胤禛心底有氣,心底著實想問,沒事我就不能來尋你,沒事你就不能去承乾宮看看良貴人,可是這是延禧宮的門口,他身為皇子,又與惠妃無甚關係,未得召見獨自前來已是不妥,萬不可再在言行上留下口實,惠妃一直和佟貴妃明裡暗裡的較勁,大阿哥又是皇上長子,地位自是非凡,在這個敏感的地方,他不能給佟貴妃惹來禍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見你幾日未去承乾宮問安了,特意來看看你,是否身體有無恙。」
胤禛的語氣很輕,可是八阿哥卻聽得十分刺耳,他平復了一下情緒,微笑的說道,
「倒是我這個做兒子的疏忽了,額娘的身體近日可好,我看四哥倒是胖了不少,腰間也多了件新荷包,有四哥在額娘身邊盡孝,討額娘歡心,可是讓我這個親生兒子都羨慕不已啊。」
「你!」胤禛未料到八阿哥小小年紀,卻如此的牙尖嘴利,他冷冷的一笑,與八阿哥擦身而過,在路過八阿哥身邊的時候,微微頓了步子,低沉的說道,
「八弟真是能說會道,也怪不得皇阿瑪那般疼愛你,只不過四哥作為哥哥要提點你一句,舌巧如簧往往禍從口出,人言有時會傷人,鋒芒畢露必會招惹事端,八弟年紀還小,還是謙虛謹慎些為好,也要時刻記得,是誰把你生在這個世上的。」
八阿哥粉雕玉琢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他恭敬的沖胤禛點了點頭,隨後轉身說道,
「四哥說的極是,如今四哥攀上了鍾粹宮的高枝,自是有資格來提點舍弟,舍弟還要向四哥仔細討價一番,如何能在兩宮之中行走自如游刃有餘呢,就不知道四哥刻意去承乾宮接近我額娘,又是布的什麼棋子,安的什麼心思?」
胤禛被八阿哥的話氣得差點當場發怒,他忍住心中惡氣,重重的揮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