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來?你的心不是另有所屬了嗎,為何還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進宮來看我?」
阿雪並不靠近納蘭容若,只是倚靠在軟榻的一角,微帶疲倦的說道,納蘭容若很擔心她的腳傷,他輕輕握著阿雪受傷的腳踝,低聲說道,
「藥在哪裡,我給你敷上,你的腳有舊傷,萬不可再受傷痛了。」
阿雪也不掙扎,只是低了身子趴在軟榻上的長枕之中,她的長髮披散,在她纖細瘦弱的肩頭散成了一片墨色的海浪,可是她的心底卻空的很,只覺得一切的一切均是那般可笑,那般荒唐,她閉著眼睛,緩慢又低沉的說道,
「容若,你可知道,真正的痛我早已經歷了,這腳上的傷跟那般疼痛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你走吧,今晚你來看我,我很欣慰,但以後你不要再來了,官嫣是個好女子,你跟她好好過日子,忘了我這個人吧。」
「阿雪,你,你真的想讓我忘記你嗎?」納蘭容若鬆開放在她腳踝上的手,有些顫抖地說道。
阿雪的心突然酸澀得很,可是一想到那日在懸崖旁,她站在陡峭的崖邊,在風聲大作的夜晚裡看著他躊躇猶豫的面龐,聽著他吞吐支吾的言語,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好累,原來所謂的誓言,所謂的承諾,均抵不過時光的輾轉,歲月的流逝。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個人永遠站在原地等著誰,她錯過了他的那段時光,早已在兩個人之間豎立了一道看不見的高牆,即使貼在牆壁上,也觸摸不到彼此曾經跳躍的炙熱心房,如是維持著戀人間熟悉的牽連,她寧可放棄這藕斷絲連的糾纏,徹底的天各一方。
「容若,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隨人心意的,你我分開的這段日子裡,我一直在思念著你,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用心愛過的男人,要是說忘便能忘了,那該有多麼美好,我無法強迫自己忘了你,因為刻意的忘記,反而是另一種刻骨銘心的思念,我讓你忘了我,是因為你的心底已有了新的愛情,它滋潤著你乾澀的心田,抹去你過去全部晦澀的回憶,容若,我希望我留給你的是美好,而不是一回想起來,心頭就痛楚難忍的苦澀,如果我對於你的全部意義,僅剩下無邊的痛苦,我寧可留給你空白,至少我們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能得到命運的救贖,有一個能夠再次得到幸福,過上想過的生活…」
「阿雪,你…」
「納蘭,你別說了,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這次你來宮中,是不是從惠妃那裡聽到了我的消息,所以擔憂我在宮中的處境?」
納蘭容若點了點頭,急切地說道,
「阿雪,皇上不是對你很好嗎,可他為什麼要讓明惠(惠妃)做八阿哥的額娘,你是什麼出身,他最是清楚,如果只是因為你出身辛者庫便要剝奪你為八阿哥額娘的身份,我是如何也不能信的。」
阿雪淡淡一笑,翻過身來看向納蘭容若清澈的雙眸,她抬手撫上他俊朗如月的面容,心底卻有絲淡淡的苦澀在無邊蔓延,在她心底化成了深刻的悲哀,原來他坐在這裡,並不是對自己的思念,而是出自他對自己的愧疚,是啊,他是君子,他一向都不喜歡欠別人的,她怎麼這般傻,直到現在才發覺他真正的心意。
「容若,如是因為納蘭少夫人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幫她,是因為她很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我對那位故人有著深刻的感情,愛屋及烏之下,便有些不忍心她被皇上苛責,這件事自始至終都和你沒有關係,皇上也不是因為此事而遷怒於我,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沒有騙你,你走吧,好好愛那個女人,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愛你的,對你的那份感情,也並不比我少,容若,你是一個有福氣的男子,好好待她,讓她過得比我幸福。」
這夜傍晚,湘繡心思煩亂怎麼也睡不著,她聽錦裡說了承乾宮的事,直到八阿哥被皇上帶到了延禧宮,交由惠妃撫養,咋聽聞這個消息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喜還是憂。
她也沒喚人,自己在床榻上坐起了身子,現在的她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了,不同於前兩次懷孕,這次的肚子大得有些早,僅是四個月的身孕,便已顯懷得很了。
她的腰近日來一直疼痛,人就越發的懶散起來,別的倒也能應付,只是胃口總是不佳,這幾個月以來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錦裡很是擔憂,可也是無能無力,皇上已吩咐了御膳房格外照顧永和宮了,這對她來講,已是從前求也求不來的額外恩寵,如是藉著懷孕多加要求,恐怕會適得其反,反而惹得皇上厭惡。她自是懂得分寸,也看得清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只是這懷孕的苦楚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尤其在這寂靜清冷的夜晚裡,她就越發懷念阿雪從前對自己的體貼愛護了。
錦裡聽到內室的動靜,淺眠的她披了衣服,舉著燭台走了進來,見湘繡在床榻上坐著,不由得吃了一驚,她放下燭台,關切地問道,
「娘娘,怎麼起身了也不喚奴婢呢,是不是想要小解,來,奴婢扶您。」
湘繡擺了擺手,扶著酸痛的腰說道,
「無礙的,只是白日裡睡得多了,夜裡反而少眠,你既然醒了,就過來陪本宮說說話吧。」
「是。」
錦裡在湘繡的床榻邊緣坐了下來,扶著湘繡靠上軟榻上的枕頭,湘繡的面色有些蒼白,因為孕吐和食慾不佳,她整個人有些浮腫,錦裡看得有些心疼,頗為擔憂地說道,
「娘娘,這才四個月,您便如此辛苦,日後您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人怎麼受得住啊?這幾個月下來,您吐的比吃的都多,人也跟著消瘦了不少,如是一直這般,到了後幾個月,你還如何支持得下去啊,奴婢聽說,明月殿的清月姑姑和白梓川公子出身嶺南白家,不如請他們二位來永和宮給娘娘看看,調理一下身子如何?」
「你個丫頭,還嫌本宮不累,皇上只不過吩咐了御膳房給永和宮單獨準備些清淡精細的膳食,就被容妃抓了把柄,在皇太后面前極力編排本宮的不是了,說本宮不過是懷有身孕而已,這後宮之中哪個妃子懷孕也沒有像本宮這般興師動眾的,況且本宮這胎又不是頭胎,分明是藉著懷有龍嗣恃寵而驕,本宮出身卑賤,又一向不得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喜愛,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更要小心做人事事謹慎,萬不可被人捉了把柄,藉機打壓。」
錦裡有些不服氣,歪著腦袋小聲說道,
「娘娘,奴婢不懂,承乾宮的良貴人和您一樣出身辛者庫,而且還只是個小小的貴人而已,可是為什麼皇上會指派白公子照顧她呢,她懷八阿哥的時候,皇上天天都去承乾宮照看,慈寧宮也是賞賜不絕的,良貴人雖然溫柔貌美,可娘娘也不差啊,娘娘為皇上已誕下了兩位阿哥了,難道在皇上心中,娘娘您還比不上她嗎?」
湘繡冷冷一笑,沉下臉來說道,
「比不上,何止是比不上啊,這整個紫禁城的三千佳麗,也不及承乾宮一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這些話你在本宮跟前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面可萬不能提起一個字,小心禍從口出,到時候連本宮也保不了你。」
「是,錦裡知道了,對了,娘娘,今兒個您吩咐我去延禧宮給惠妃娘娘送綢緞的時候,奴婢發現了一件十分蹊蹺的事。」
「什麼事?」
錦裡四下看了一眼,貼近湘繡的耳畔輕聲說道,
「娘娘,今兒個奴婢去延禧宮送綢緞時,發現延禧宮的大侍女凝碧在正殿外鬼鬼祟祟的守著,奴婢想進去給惠妃娘娘問安,可凝碧攔著奴婢,說盡了場面話,就是不讓奴婢進去,凝碧說話的聲音很大,不一會兒,惠妃娘娘喚奴婢進去了,奴婢按照娘娘交代的話給惠妃娘娘獻上了上好的綢緞,惠妃娘娘笑著接了,並沒有像往日那般推脫不受,奴婢心下疑惑,走的時候就四下留意了一番,就在奴婢即將離開延禧宮正殿的時候,猛然看到擺放在惠妃娘娘身後的富貴牡丹屏風下,有一雙大得離譜的腳。」
「大得離譜的腳,錦裡,你給本宮說清楚,你究竟看到了什麼,什麼叫大得離譜的腳?」
錦裡慢慢回憶了一番,隨後看向湘繡,欲言又止地說道,
「娘娘,奴婢只是那麼驚鴻一瞥,也不知道自己看沒看錯,不過如是奴婢未眼花的話,那雙露在屏風下面的大腳實在不像是宮中女人的腳,也不似宮中太監的腳,奴婢懷疑,奴婢懷疑,那是一雙男人的腳,而凝碧和惠妃娘娘之所以如此反常,會不會是因為,延禧宮內藏了一個不能讓外人知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