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看著在搖籃裡熟睡的四阿哥,覺得他安詳的睡容是那般的刺眼,自從他出生後,皇阿瑪的眼中就再也沒有自己,這個自一出生就被封為榮親王的嬰孩,被他的皇阿瑪說成是朕的第一子,他是第一子,那自己又是什麼,自己這麼努力的讀書,不分酷暑的習武,小心翼翼地博取著皇阿瑪微博的疼愛,又算什麼,不,不,他不該存在的,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就因為他,母妃才會日日夜夜以淚洗面,就因為他,皇阿瑪才不再疼愛自己,他不該活著,他不能活著!
這個想法像毒藥一般侵蝕著玄燁的內心,以至於在以後的日子裡,他總在盤算著這件事情,皇阿瑪已有二個月不曾踏入母妃的寢宮了,失寵的母妃,就連中宮的皇后都對她失去了興趣,除了偶爾在御花園內碰上面,說幾句諷刺人的話外,高傲的皇后不再把矛頭對準這個失去聖寵的女人,而是漸漸轉移到了承乾宮董鄂妃的身上。
這年冬天十分的寒冷,慈寧宮的太后染了風寒病倒在了床榻之上,皇后與太后正在慪氣,此時太后病了,她也沒有放下高傲的身段,除了派人去慈寧宮不痛不癢的慰問了幾句外,元薇皇后連面都未露,太后很是傷心,董鄂妃日日夜夜陪伴在太后的床前侍奉,如照顧自己親生母親一般細心伺候,不消幾日,人便迅速的憔悴了下去。
佟妃帶著玄燁來慈寧宮請安的時候,外面正飛舞著雪花,他牽著母妃冰冷的手,滿懷憂心的看著病床上的皇祖母,董鄂妃穿著一襲藍色的旗裝,挽著頭髮,面色蒼白得如外面飄飛的雪花,見他們進來了,趕緊從床榻邊起身,微笑著迎了上去,
「剛才皇額娘還念叨三阿哥來著,不想這麼快就來了,皇額娘剛喝了藥,精神好了些兒,三阿哥隔著紗簾說話吧,皇額娘的身子未好,怕過了病氣給三阿哥。」
佟妃笑著回了幾句客套話,玄燁的內心不是很舒服,他雖然討厭四阿哥,對董鄂妃卻有些莫名的好感,她身上總縈繞著一種致的暗香,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會讓人感到莫名的舒服,所以當董鄂妃從佟妃的手中牽過他的小手時,玄燁並沒有抗拒。
佟妃的表情有些怪異,不過在皇太后卻在此時醒了,見玄燁來了,很是開心,卻也不叫玄燁靠得太近,只是隔著那層厚厚的紗簾,躺在床上問了些兒玄燁近日的生活作息。
玄燁心底覺得很溫暖,在紫禁城中,也只有皇祖母是真心疼愛自己的,不似自己的母妃,總叫他去討皇阿瑪的歡心,也只有在皇阿瑪駕臨她寢宮的時候,自己才能體會得到她那少得可憐的母愛,她不是沒有野心,可元薇皇后的氣勢太盛,就連承乾宮的董鄂妃都避其鋒芒不與中宮發生正面衝突,更可況是一個早已經失去聖寵的妃子呢,她唯一的籌碼,就是為順治帝生了一個聰慧懂事的兒子,而玄燁,自然而然成了她籠絡聖心的唯一依仗,正因為這樣,玄燁在年幼的時光裡,活得遠比一般孩童累得多。
那日回到母妃寢宮的時候,母妃狠狠地責罵了玄燁,究其原因,只不過是玄燁順從的牽上了董鄂妃伸過來的手,佟妃一邊哭一邊罵,指著玄燁默不作聲的小臉悲憤的喊道,
「可憐我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的把你生下來,原來也不過如此罷了,都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我還沒老呢,只不過是暫時失了勢,居然連親生兒子也學那些人見風使舵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既要受皇后的氣,還要事事在那漢人狐媚面前委屈,本以為我得了兒子,她再怎麼得寵也不過是個無子的嬪妃,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她剛誕下四阿哥,皇上就再也不來看我了,榮親王,朕的第一子,皇上啊,你怎的就如此偏心,我在您的心底,到底算什麼,到底算什麼啊!」
玄燁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母妃失態的掩面痛哭,他知道她的委屈,她的無奈,她的悲哀,可是他還年幼,無法為她分擔些什麼,只是在她反覆提到四阿哥的時候,玄燁幼小的心底仿若被世上最鋒利的刀子紮了一下,初時沒有覺得什麼,待他回到阿哥所的時候,看著外面從天而降的片片白雪,才覺得心口之上錐心的疼痛。那看不見的鮮血,把他眼前的雪白染得一片通紅,榮親王,四阿哥,朕的第一子,這幾句話日日夜夜的盤繞在他的心頭,終於結成了密不透風的網,讓他在這夢魘般的魔障中越陷越深。
董鄂妃天天早出晚歸,太后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就連皇上都不見了因喜得四阿哥而春風滿面的笑容,終日憂心忡忡飲食不安。董鄂妃一面要照顧慈寧宮的太后,一面又要安慰心思焦慮的皇上,那承乾宮內的四阿哥,自然而然的被她忽視了。
這日午後,玄燁從書房內學習歸來,福全走在前面,他落在後面,卻見一頂精緻華美的緋色轎子從眼前匆匆而過,轎子的四個角上垂落而下的長長八寶流蘇,在風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
「二哥,那是哪宮娘娘的轎子,端得是華貴異常,如今皇祖母正病著,她怎麼能如此張揚?」
福全順著玄燁的目光看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甚在意的說道,
「還能有誰,除了中宮的元薇皇后,還有那個宮的娘娘敢如此鋪張,她是皇祖母的侄女,吳克善親王的嫡親女兒,身份高貴容貌艷麗,就連承乾宮的董鄂娘娘,都不敢招惹她呢!」
「可是我聽說,皇阿瑪十分不喜她,好幾次都說要廢後呢,如今皇祖母還病著,卻是董鄂妃日日夜夜守在身邊,她是皇祖母的親侄女,又是後宮之主,按理說,應該由她侍奉皇祖母才是,可為什麼我幾次去了,都不見她在慈寧宮,反而是董鄂妃在皇祖母的床前親自侍奉,累得人都瘦了一圈了。」
福全仰面打了一個哈欠,揮揮小手說道,
「我說三弟,你才多大啊,這大人的事情還輪不上你操心吧,這天冷得緊,我要回阿哥所了,你走不走啊,本來我說坐轎的,你非要走,走了這麼一長段路,我的腳都凍麻了。」
「我還有點事,二哥,你先回去吧。」玄燁站在原地,滿是疑惑的看向那頂紅色的轎子消失的方向,內心暗自揣測道,那好像不是去慈寧宮的方向啊,也不是去中宮的,這麼晚了,元薇皇后究竟要去哪裡啊。
「三弟,這麼晚了,你還要學習啊,天氣這麼冷,還是先和我回阿哥所去吧,這幾日皇祖母病重,皇阿瑪忙得焦頭爛額的,哪會有時間來考校我們的功課啊,哎,三弟,你要去哪裡啊,諳達馬上就要到了,你去哪裡啊,三弟,三弟……」
福全追了玄燁幾步,奈何玄燁跑得奇快,轉了一個彎後就不見蹤影了,福全膽子有些小,夜晚宮中的風聲很大,他有些畏懼那暗黑不見前路的長長宮道,站在原地扯著嗓子喚了玄燁幾聲,便灰溜溜的跑走了,打算見到接自己回阿哥所的諳達後,讓他們去尋玄燁回來。
玄燁一路狂奔,終於氣喘吁吁的追上了那頂紅色的轎子,抬頭一看,卻發現那頂轎子停在了承乾宮的門口,玄燁微感驚訝,卻見承乾宮的大門敞開,似乎剛迎了什麼重要的人進去,他有些好奇,趁著無人,一溜煙的跑了進去。
董鄂妃生性節儉,此刻她好像不在承乾宮內,只留了一個宮女一個小太監留守在承乾宮中,元薇皇后冷著一張俏臉,不顧那名宮女和小太監的苦苦哀求,旁若無人的往董鄂妃的寢宮而去,玄燁躲在院中一棵粗壯的松柏後面,滿是好奇的看著,只見皇后屏退了眾人,只帶著一個年級頗大的老宮女,步入了董鄂妃的寢宮之中。
玄燁咬了咬唇,悄悄的跑到了董鄂妃的寢宮外面,蹲下身子緊緊地靠在董鄂妃寢宮窗欞下面的牆壁之上,屏住呼吸偷聽著裡面的談話。
「娘娘,這個瘦瘦小小的嬰兒就是四阿哥,奴婢看他生得一副短命相,實在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命相,娘娘還年輕,大可不必為了這等小兒掛懷,只有娘娘誕下的龍子,才是嫡出的正統血脈,才有資格繼承大清的錦繡江山。」
「誕下龍子,皇上現在連中宮的殿門都不入,本宮一個人,如何能懷上龍子,本來以為三阿哥才是心頭之患,可是誰知道董鄂妃這個南蠻狐媚子,看著嬌嬌弱弱的,居然能為皇上誕下皇子,如今這個瘦弱的嬰孩,剛一出生就被封為了榮親王,照本宮看,皇上不久就會冊封這個孩子為太子,而本宮這個無子的皇后,遲早要被他廢掉,打入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