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持弓凝神,英挺俊朗的身姿在陽光下形成一個優美至極的弧度,他表情肅然,戴著白玉扳指的拇指上架著一支蓄勢待發的金色長箭,待一旁的侍衛把一名囚犯從牢籠中放出後,微微調整了一下身下的位置。
侍衛揮刀砍斷了囚犯腳上的繩索,那囚犯雙目圓瞪,不往後跑,反而沖玄燁瘋狂地跑去,宴席中爆發了此起彼伏地尖叫聲,玄燁嘴角輕勾,長箭脫手而出,只見一道金光從眼前疾馳而過,再去看時,那支金箭已從囚犯額頭正中穿透而過,囚犯還在奔跑地身體隨著金箭的射入啞然而止,隨著一股殷紅鮮血的流出,他的瞳孔漸漸渙散,竟維持著原有的姿勢斷了氣。
宴席中爆發出驚人的掌聲,許多臣當場賦詩一首,用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敬佩之情,武將則激動地站起身子,發出驚雷般的讚歎聲,那死透的囚犯很快便被拉了下去,在場地中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血痕。
在場的許多女眷是第一次看到此情景,偶有些膽大的,也不禁有些膽寒,更何況是那些自小生長在深閨的漢家千金,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肝膽俱裂。官嫣已挑好了合適的弓箭,她抬手拿下頭上礙事的金步搖,用兩根長長的絲帶繫緊了過於寬鬆的衣袖,在眾人的視線中與玄燁擦肩而過,玄燁冷冷一笑,黑玉般的眼透著濃重的厲色掃過她緋色的衣裙,隨後不輕不重地鼓舞了她幾句,把手中的長弓扔向一旁隨侍的曹寅,大步流星地返回了主座。
納蘭容若在席下緊張地看著官嫣,這是一場必輸無疑的賭局,注定她要賠上尊嚴、賠上驕傲、甚至賠上性命,納蘭容若不知道玄燁為何要針對官嫣,但以他對玄燁的瞭解,玄燁對官嫣似乎存在很深的厭惡,明明是第一次見面,這種莫名的厭惡不知從何而來,可卻極其明顯的顯露在玄燁的目光之中,他暗自為官嫣捏了一把冷汗,雖然他並不愛她,但畢竟她是自己的妻子,他自是不希望她發生任何事情。
官嫣在一片議論紛紛的聲音中走上前去,她盡量不去看地面上的鮮血,不去想那被侍衛從囚車中拉扯出的囚犯猙獰恐怖的樣子,可是無論她的心理素質多麼強,她終歸是個還不滿二十歲的貴族千金,平日裡也就是打罵一下奴婢,使使小性子罷了,如今要她親手射殺一個活生生的人,恐怕對她以後的人生都會產生重大的影響,而且今兒個是宮宴,列席的均是朝中武大臣,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人,等於是坐實了她刁蠻陰狠凶殘嗜血的惡名,就算納蘭容若不嫌棄她,恐怕過了今日後,她的名聲也要在京中的流言蜚語中消失殆盡了,要知道人言可畏眾口鑠金,一個女子失去了好了名聲,要想在京中這個權勢漩渦中立足,無疑是天方夜譚了。
官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握緊長弓,目不斜視地走到射箭的位置,她外表平靜,心跳卻極快,握箭的手也在微微發抖,玄燁坐在首座上,接過一杯茉莉清茶潤了潤嗓子,深邃地目光帶著絲絲冷意看向高台下的官嫣,說道,
「納蘭少夫人是女子,為了公平起見,朕賜給你三支金箭,只要你能重傷人犯,就算你贏了朕,如何?」
玄燁話音剛落,就有內侍捧著銀盤,恭敬地給官嫣呈上了三支金箭,此時場內安靜至極,數千雙眼睛全都看著場中央的官嫣,官嫣緊了緊手中的長弓,鎮定地取了一隻金箭,一旁的侍女給她戴上特製的牛皮手套,又取來乾淨的白絹把她挑選好的長弓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番,跪地呈上,官嫣一把拿過長弓,持箭上弦,前方的人犯站在原地,雙目赤紅情緒暴躁,一旁的侍衛拔出寶劍,正要朝人犯腳下的繩索砍下,卻聽得上首處傳來天籟般的女聲,用清澈如水的聲音說道,
「慢著,皇上,臣妾有話要說,請皇上暫緩比試。」
玄燁有些詫異,他扭過頭去,見阿雪已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盈盈朝自己走來,她面帶笑容,神情溫婉,絕美無暇的面龐在午間的陽光下更顯得奪目耀眼,一時之間,他居然有些移不開目光,待他回過神來時,阿雪已然跪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皇上,今兒個是和碩長公主的接風洗塵宴,按理說,為了圖吉利,女眷是不應該手沾血腥的,其實比試箭法的方式多得很,沒必要非要射殺犯人,皇上是仁者之君,這些人犯雖然罪大惡極,但如此重大的案件,臣妾認為應該經過朝審來定犯人的罪,而不是以這種方式草草結束他們的生命,人犯雖然可惡,但他們也是大清的子民,大清的子民無論罪與過,均應經過大清律法來定罪制裁,皇上貴為一國之君,一言一行均為天下之表率,更應按照律法辦事,不是嗎?」
阿雪雖寥寥數語,卻字字鋒利,玄燁縱使思維敏捷也不免被她說得一時啞言,太皇太后見玄燁面色不善,擔心阿雪受到遷怒,趕緊笑著打圓場說道,
「皇上,哀家倒覺得良貴人說得頗為有理,本來是大喜的日子,非弄得血淋淋的,皇上瞧瞧,下首坐著的許多女眷,都嚇得失了顏色了,納蘭少夫人御前獻藝是件添彩的事,幹什麼搞得劍拔弩張的,平白損了歡樂的氣氛。」
玄燁雙眼微瞇,靜靜地看了阿雪半響,見她跪地不語,便藉著太皇太后的話說道,
「皇祖母教訓得是,不過君無戲言,孫兒已經開口了,這比試就不可半途而廢,良貴人的話頗為在理,朕素來欣賞良貴人的冰雪聰明善解人意,良貴人,你就為朕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吧。」
阿雪知道玄燁已動了怒,他動怒的時候總喜歡當著眾人的面喚自己良貴人,而且在貴人兩個字上咬音極重,似乎在提醒她自持身份,不要仗著慈寧宮的寵愛就無法無天,不把他這個皇上放在眼裡。
阿雪裝作聽不懂他的話,抬首輕緩地說道,
「皇上,不過是比試箭術而已,法子自然多得很,臣妾以為,一箭斃命的箭法固然高妙,但射不死人的箭法更有難度,納蘭少夫人是女眷,不如就用這射不死人的箭法跟皇上切磋一下,為大家討個趣添個彩吧。」
玄燁低著頭,食指在白玉扳指上微微摩挲,他淡淡地看向跪在面前的阿雪,有些興致地問道,
「良貴人還真是見多識廣,連朕都不知,這天下居然還有射不死人的箭法,那習箭法還有何用,如天下人人都習了這射不死人的箭法,朕的大清江山,又如何能守得住呢?」
在場的眾位武將哈哈大笑,有些膽大之人,已在下面開始議論紛紛,說這良貴人美則美矣,終歸不過一名養在深宮中的嬪妃,眼界短淺,無怪乎說出的話來這般可笑,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阿雪靜靜的等著那些人笑完,隨後她眼波一轉,朝皇上說道,
「既然皇上不信臣妾,臣妾就親自示範給皇上看,還請皇上能夠恩准。」
「朕准了,不過良貴人,如是你不能讓朕心悅誠服,朕可是要責罰於你,你要想清楚再做決斷,明白嗎?」
「臣妾謝過皇上。」
阿雪緩緩起身,扶著閩兒一步步的走下台階,納蘭容若和曹寅均目露緊張之色的看向她,不知道她突然出聲制止所謂何意,就連胤禛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絳紫色的身影,心底暗自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誰知阿雪敏感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居然停住腳步,朝他走了過來,胤禛的心砰砰直跳,待阿雪走到他身前,他才在佟貴人的提醒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給阿雪行了個禮,卻只喚她良貴人,不喚額娘。
阿雪笑著點點頭,指了指他案上紅彤彤的蘋果,笑著問道,
「四阿哥,這夏天的蘋果還真是個稀罕物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把這個蘋果借我可好?」
四阿哥紅著小臉點了點頭,眼睛在案上掃視了一番,挑了一個最大的蘋果遞給阿雪,阿雪接過道了聲謝,留下一抹餘香飄然離去,四阿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覺得被阿雪接觸過的那處皮膚熱熱的,讓他渾身都酥麻了起來。
「胤禛,胤禛,你怎麼了,快點坐下。」佟貴妃見胤禛呆愣地站在原地,焦急地喚了他幾聲,他緩過神來,失魂落魄般的坐了下來,心底卻湧上一股莫名的喜悅,讓他的臉也跟著紅潤了起來。
「你這孩子,是不是剛才看了你皇阿瑪親手射殺囚犯,被驚著了啊,如是不舒服,額娘派人先送你回宮歇息可好?」
胤禛搖了搖頭,推了佟貴妃伸出來的手,佟貴妃微楞,有些不能理解一向乖順的胤禛究竟是怎麼了,只見他小臉通紅,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卻直直盯著阿雪在場中的身影,一刻也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