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嫣的話音剛落,宴席中便發出了陣陣隱忍的笑聲,官嫣面不改色,仍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跪在原地,眼角眉梢之中,滿溢著倔強與驕傲之色,孔四貞杏眼微瞇,飽滿的粉唇輕輕地動了動,太皇太后見孔四貞靜默不語,視線中若有所思,心中略有好奇,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去時,心底也不由得一驚。
蘇茉兒站在太皇太后身後,見她神色有異,低垂下頭靠近她,低聲問道,
「格格,你怎麼了?」
「蘇茉兒,你仔細看看,這納蘭少夫人此刻的樣子,像不像哀家的侄女,元薇格格?」
蘇茉兒心中一驚,抬首向下方看去,卻正好對上官嫣那倔強又驕傲的眼神,她的容貌艷麗,個性張揚,穿著一襲大紅色的旗裝,在領口與袖口處繡著大朵大朵的薔薇花,她額頭寬闊,頭戴金釵步搖,櫻唇如血,眉眼如山,年輕的皮膚閃爍著健康的光澤,乍一看去,蘇茉兒還以為看到了以前的廢皇后,那個幾年前死於冷宮靜心殿一場大火中的靜太妃又活過來了。
孔四貞對記憶裡那個性烈如火的元薇格格很有好感,雖然順治帝鍾情於承乾宮內的董鄂妃,可孔四貞卻對董雲宛那故作柔弱的性子不怎麼買賬,反而比較欣賞元薇格格敢說敢為敢愛敢恨的個性,遺憾的是,她太過真實的性格,在順治帝的眼底均成了奢靡無度、刁鑽潑辣、善妒不容的理由,她的一腔真情,被順治帝視為糞土,終於讓這個高貴驕傲的女子徹底的心傷如死,採用最決裂的方式報復順治帝,以至於之後她的種種好處,都被心腸惡毒不擇手段八個字完完整整的掩蓋了。
「皇上,既然納蘭少夫人善射,不如就讓人在宴會中央擺了靶子,讓她試試?」
玄燁的表情也不怎麼好,他盯著官嫣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恐怖的髒東西一般,孔四貞說完後,玄燁並未說話,直到孔清月在他身旁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才緩過神來,微瞇雙眼說道,
「如是射箭,死靶子豈不無趣,滿族的姑娘們有哪一個不善騎射的,如是要比,恐怕比到明日也爭不出個翹楚來,如是真的技藝無雙,就要用活靶子才成。」
「活靶子,皇上不會是想讓人尋些野兔野雞來,讓納蘭少夫人射吧?」孔四貞不太理解玄燁話中的含義,有些好笑的看向玄燁,孔清月卻有些著急,她跟在玄燁身邊的日子太久,對他瞭解甚深,一直以來,皇上對前朝廢後都有著極大的憎恨和一絲莫名的恐懼,她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隱約知道,在玄燁很小的時候,廢皇后對玄燁的生母佟妃娘娘很是苛刻,曾經叫佟太妃在中宮前冰冷的漢白玉台階上跪了三個時辰,以至於佟太妃後來患上了腿疾,一到陰天下雨的時候,膝蓋就會鑽心的疼痛。
廢皇后元薇是太皇太后哥哥吳克善的嫡長女,因生得美艷動人,自小便受盡寵愛,她喜歡艷紅色,最愛月季花,最喜佩戴金飾,尤其鍾愛金步搖,元薇格格性格張揚,生活奢靡,平日裡的吃穿用度,是別宮嬪妃的三倍不止,順治帝個性勤儉最忌鋪張,他身為帝王,一件衣服也要穿很久,可是元薇格格每日就要換二到三套衣服,幾乎三天兩頭就要內務府重新打造金飾,她的宮中種滿了全國各地送來的名貴月季花,每天的床單被褥均要煥然一新,就連宮中的侍女,也要打扮得清麗脫俗和別宮的與眾不同才可,她的生活作風,與順治帝格格不入,以至於一過兩人專屬的五日婚期後,順治帝幾乎沒有再踏入過中宮一步。
元薇格格如一朵被鎖在深宮中的花,在寂寞的侵蝕下迅速枯萎,她的美麗、她的高貴、她的自尊、她的驕傲,都被順治帝無情的冷漠重重地踐踏在地,她要報復他,折磨他,令他痛苦,令他後悔,所以她依仗著皇后的身份,對後宮中孕有皇子、深受皇上寵愛的妃嬪狠狠地打擊,百般的折磨,太皇太后對她一忍再忍,直到她親手害死了承乾宮董鄂妃所生的皇子,太皇太后才同意順治帝下旨廢後,把她打入了冷宮。
玄燁對廢皇后很有芥蒂,而官嫣與廢皇后太像,孔清月唯恐他遷怒官嫣,做出什麼違背理智的事情,剛想接口勸說幾句,那官嫣卻傲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無所畏懼地開口問道,
「皇上說得極為在理,不知這活靶子是個什麼講究,臣妾一直聽聞皇上箭術無雙,如是皇上肯紆尊降貴的話,臣妾倒是想在此向皇上討教一二。」
納蘭容若急得臉色煞白,他剛要抬首回稟玄燁,卻被玄燁先一步抬手制止,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納蘭,既然令夫人身懷絕技,就讓大家都開開眼界吧,平日裡你藏著掖著佳人也就罷了,今個是宮宴,本就是個開心的日子,不必多去理會宮中禮數,盡興便好。」
玄燁正了正身子,狀似隨意的說道,
「納蘭少夫人對自己的箭術很有信心,朕很好奇,一個女子而已,臂力腰力均有限,你憑什麼認為可以在此眾目睽睽之下向朕討教一二呢?如是你輸了朕,又當如何?」
「皇上,內人一時無禮衝撞皇上,還請皇上——」
「納蘭,朕是在與令夫人說話,不是與你,你暫且跪安吧,如令夫人輸了,你再向朕進言不遲。」
納蘭容若被玄燁冷冷的目光看得心寒,他幾次欲開口,均被理智壓了下來,跪安時,他感受到了一道關切的目光從上首座位傳來,心頭一暖,差點落下淚來,可是玄燁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如影隨形,他不敢抬頭,只來得及看了身側的官嫣一眼,便匆匆退下了。
「皇上,如臣妾輸了,臣妾任憑皇上處置。」
官嫣盈盈一拜,面不改色的說道,玄燁鼓了鼓掌,淡笑著說道,
「好,好,有膽識,有度量,不如這樣吧,朕聽說納蘭府最近家宅不寧,起因皆為一名江南女子,聽說那女子識斷字、能歌善舞,很是招人喜愛,納蘭想納那女子入府,你卻沒有容人之量,不接受該女子進門,如是今日朕贏了你,便在此做個順水人情,讓那女子順順利利地過門給納蘭做個側室,如何?」
「皇上,這是臣妾的家事,為何皇上要執意過問,再說皇上您有所不知,那女子出身勾欄,習得一身狐媚妖氣,臣妾不讓她過門,也是為了夫君好,並不是沒有容人之量,臣妾那點不好,夫君他可以訓斥打罵,可是他要納一個伶人入門,無疑是侮辱臣妾的尊嚴,臣妾就算是死也不會答應的。」
玄燁臉色微變,目光更加森冷,官嫣阿瑪手中的酒杯應聲而落,他慌慌張張的從席位上走了出來,一把拉下官嫣的身子,跪地叩首請罪,如不是孔四貞從旁打了圓場,恐怕今個玄燁一怒之下,就要治罪於她了。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官嫣算是騎虎難下了,如今是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玄燁箭術甚精,又貴為天子,這本是一場必輸無疑的比試,官嫣參加了這場比試,已是無法改變沈宛入納蘭府的結局,可笑的是,她還滿心以為這是一場為了捍衛自己尊嚴和婚姻的比試,滿懷信心的步入了玄燁預先設計的局中而不自知。
所謂的活靶,就是以活物為靶,官嫣本以為,這次比試用的不是野兔山雞,就是白鴿大雁,沒想到宮中的禁衛卻推上了兩個活生生的人來,兩個人手腳嘴巴均被縛,滿身傷痕披頭散髮,囚禁於鋼鐵所製的牢籠裡,不安的掙扎著。
這兩個人均被用過重刑,身上的傷口已經腐爛潰敗,散發著陣陣腥臭的味道,很多在場的女眷未曾見過如此血腥的一幕,低首摀住嘴乾嘔起來,官嫣回頭看了一眼,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倒是未見其他異色。
梁九功在玄燁的示意下,小跑的來到前面,整了整衣冠分外詳細地說了比試規則,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玄燁口中的活靶,居然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而囚籠裡的人犯不是別人,正是去年萬壽節上行刺皇上的前明餘孽。
玄燁接過宮中禁衛呈上來的御用長弓,也不換服,幾步從高座之上飛身躍下,他來到官嫣身側,淡淡說道,
「朕已命人備下了良弓無數,隨納蘭少夫人的喜好,可以盡情挑選。」
玄燁帶著一抹輕蔑的笑容,如一陣風般從官嫣身旁而過,官嫣轉身看去時,只見幾名宮中禁衛已拿來了很多適合女子使用的弓,恭敬地請她親自挑選,她暗自搖了搖牙,雙手都被汗水浸得濕透,一雙明亮的眼眸中卻滿溢著絕強不服輸的神采,讓她如一朵渾身帶刺的薔薇一般耀眼炫目。
有人上前詢問她要不要先下去換身合適的衣服,她搖了搖頭,堅定又專注地在面前眾多的弓箭中挑選起了最適合自己的弓箭,盡量平復自己緊張的心情,不去想自己即將要親手殺人的殘酷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