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從未有想過,一個失去丈夫失去兒子的女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雲淡風輕,除了有些清瘦外,孔四貞並不像一個悲情的女人,她烏髮如雲,杏眼明亮,鵝蛋臉飽滿豐盈,淡粉色的嘴唇透著健康的光澤,這模樣哪裡像是一個將近五十歲的女人,分明就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美艷貴婦。
也無怪乎阿雪這般驚訝,要知道她經常去慈寧宮請安,所以難免會碰到在慈寧宮建安閣靜養的建寧長公主,這個可憐的女人,身為大清的金枝玉葉卻嘗盡了人世間的百般苦難,以至於她剛剛四十二歲,就如步入了風燭殘年的花甲老婦一般憔悴凋零,看著竟比太皇太后還要老上那麼幾分。
當年她被順治帝下嫁給平西王世子吳應熊,一路哭哭啼啼地上了花轎,又一直哭哭啼啼地入了洞房,建寧長公主本來另有意中人,她出嫁前曾跪在養心殿前三天三夜,只求她的皇帝哥哥能夠改變心意,成全她的愛情。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為了大清江山的穩固,順治帝狠心拋棄了自己最小的妹妹,親手斬斷了她的情絲,把她送入了滿清最大政敵平西王世子的懷中。建寧長公主為了大清與平西王世子聯姻實屬委屈,她與吳應熊分居三年,終於被吳應熊的一片真情所感動,自此後夫妻和睦婚姻美滿,不久之後,她還為吳應熊生下了一個兒子,她漸漸從初戀未果的傷痛中走了出來,笑容也慢慢掛上了她的臉,那時候的她,擁有疼愛自己的丈夫和可愛健康的兒子,無疑是這世間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命運是如此的殘酷,在她的幸福湧入雲端的時候,把她狠狠地拋向地面,那是慈寧宮所有人均閉口不談的話題,卻在宮闈之中暗暗地流傳了開來,那一日,建寧長公主的丈夫和兒子被絞殺於菜市口,康熙帝給了這位為大清犧牲了一生幸福的姑姑最後的憐惜,留了吳應熊和吳世霖一條全屍,建寧長公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在掙扎中痛苦的死去,一頭青絲如墨的長髮竟然在眾人眼中變成了片片飛雪,那深刻的悲痛和刻骨的怨恨,就被大清戰士們狂熱的呼喊聲所淹沒,沒有人在乎這位大清公主內心的哀慟,沒有人憐憫她一生的苦難,哪怕這苦難,明明是大清最尊貴的愛新覺羅家族親自帶給她的。
阿雪低頭想著心事,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同樣是兩個命運坎坷的女人,面對苦難的態度卻如此的不同,孔四貞似乎與建寧長公主關係不錯,她細心詢問了建寧長公主的情況,見太皇太后眼中帶淚,心中也有些感傷,太皇太后看了孔四貞一眼,歎息地說道,
「哎,哀家老了,也不能再為你和建寧做什麼了,只盼得你和建寧從現在起,能活得自由,活得順心,哀家就算是死而瞑目了。」
「皇額娘言重了,我和建寧都很感激您對我們的照顧,哪裡會怨恨您呢?您操心一輩子了,現在是我們應該盡孝的時候,您對我們的養育之恩大如天,四貞從未敢忘記。」
「你這孩子,從小就這般模樣,受了什麼樣的委屈也不說,跟個悶葫蘆一樣自己憋著,倔強得就如一塊硬板一樣,我倒是希望你有時候能在我跟前抱怨抱怨,哪怕是大哭大鬧一場也好,總好過你這樣一聲不吭的,讓人看著都覺得心疼。」
孔四貞淡淡一笑,轉開話題說道,
「皇額娘,女兒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與您重逢,就不要再提那些傷感的話了,不如這樣,現在正值初夏,百花齊放萬物盎然,我看宮中又添了不少亮麗春色,不如我給大家博個綵頭,讓眾位女眷們在聖駕面前一展才藝,如何?」
蘇茉兒湊著太皇太后說道,
「格格,和碩公主這個主意出得好,奴婢看今個還難得來了不少俊俏公子,不如女眷們表演完才藝後,讓在座男賓題詩,誰的詩寫得好啊,也能得賞。」
太皇太后笑著允了,蘇茉兒揮手招來身後的蘭溪,對著她耳語了幾句,蘭溪點了點頭,沖蘇茉兒福了個身子,朝玄燁的主座而去,玄燁當然不會違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當下就起身宣佈了太皇太后的決定,他不敢駁了和碩公主親口應允的綵頭,只說了如哪位男賓做得詩好,朕必有重賞,這話音剛落,就如一顆巨石落入了平靜的湖水,一下子激起了千層的浪花。
只見眾位未出閣的女眷最為激動,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盡相同,有的暗自高興,有的偷偷緊張,有的垂頭喪氣,有的嬌羞含笑,官氏坐在位子上,一臉淡漠地喝著酒,對周圍議論紛紛地聲音充耳不聞,卻見自己娘家兩位未出閣的妹妹推推搡搡地從對面走來,一臉羞澀地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納蘭容若。
納蘭容若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對兩個低垂著頭的女子客氣地說道,
「不知兩位妹妹過來,是為何事?」
兩個女子面紅耳赤的,在底下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就是沒有人先開口,官嫣最討厭磨磨唧唧的女人,當下重重一放酒杯,厲聲說道,
「有什麼事情要說就趕緊說,不說就滾回去安分坐著,別站在我面前吞吞吐吐拉拉扯扯的,看著就叫人礙眼!」
官嫣的口氣尖酸刻薄,話一出口,那兩位女子便臉色煞白地低下頭去,納蘭容若在底下拉了拉她緋色的衣袖,有些責怪的說道,
「都是自家姐妹,你說話也要多注意些才是,你年紀比她們都大,為什麼一張嘴就這般容不得人,如叫旁人聽去,又要道你的閒話不是?」
官嫣甩開納蘭容若的手,整了整衣袖,對面前的兩個女子諷刺的說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底那點小心思,七妹八妹,年紀也不小了吧,連九妹都有上門提親的了,你們也是該著著急了,怎的,看上在座的那家公子了,如是自己不好意思開口,姐姐我倒樂意幫你們牽線搭橋,就怕你們沒這等福氣被人家看上,平白丟了臉面。」
「官嫣,夠了,今個兒是宮中設宴,你能不能少說幾句。」納蘭容若實在受不了官嫣陰陽怪氣的模樣,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當著那兩個女子衝她發了脾氣,偏偏官嫣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當下就跟納蘭容若翻了臉,扯著嗓子嚷道,
「不過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你也犯得上為了她們跟我置氣,你當她們按得什麼心,無非是想讓你在她們獻藝完後親手賦詩幾首,給她們添些人氣,我平生最是瞧不上這種人,自己沒有本事也就罷了,還總想靠著別人往上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小心爬的高了穩不住身子,跌下來可就不好看了。」
她嗓音很高,一下子吸引了無數的注意力,本來熱鬧非凡的宮宴現場一下子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響也能清晰可聞。
納蘭容若氣得滿面漲紅,當下一揮衣袖,從座位上離席而出,幾步跪倒在了皇上的面前,
「臣管教不嚴,讓內人當眾口出穢言擾了和碩長公主的宮宴,實在是罪該萬死。」
玄燁沒有吭聲,反倒是側頭打量了仍坐在席位上一動不動的官嫣一眼,官嫣的阿瑪急得焦頭爛額,沖官嫣擠眉弄眼,她心中雖然有氣,但也不敢當著玄燁的面放肆,只得站起身來走出席位,不甘不願地跪在了納蘭容若的身邊。
玄燁本來想治治這個言語無狀刁蠻任性的官嫣,可和碩長公主卻看著官嫣暗暗失神,直到他要開口治罪的時候,孔四貞才緩過神來,先玄燁一步接過了話,
「皇上,我看納蘭少夫人只是多喝了幾杯酒水罷了,今日的酒叫千日醉,是我特意從雲南帶來的,初喝時不覺得怎樣,可後勁卻頗大,我見納蘭少夫人面色微醺,想來是不受酒力,藉著酒勁兒與自家姐妹開開玩笑罷了,雖然逾矩了,但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不如罰她在聖前先獻上才藝,就當是給來參加宮宴的眾位女眷們打了頭陣了。」
「既然姑姑都這般說了,朕便恕了你的罪,納蘭少夫人,你還不快謝謝和碩長公主。」
官嫣抬頭看了孔四貞一眼,隨後抿了抿唇,恭順的俯首謝恩,孔四貞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她起來,對她溫和的說道,
「不知道納蘭少夫人精通四藝中的那一項,呵呵,你不必緊張,此題意是我心血來潮之念,宮人也未來得及準備,你且說說,讓下人盡快去備下,宮中物什一應俱全,但不會比你平日裡用的差了去的。」
官嫣有些緊張的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後,支支吾吾地說道,
「啟稟和碩長公主,臣妾,臣妾不太精通四藝,不,臣妾還是說實話吧,臣妾不是不太精通,而是一竅不通,如和碩長公主非讓臣妾在聖前獻藝,臣妾只能說,臣妾最拿手的才藝是馬術和弓箭,可,可這馬術需要場地,弓箭需要靶子,臣妾實在不知該如何表演,還請和碩長公主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