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湘繡走後,阿雪的心情很不好,她坐在胤祀的搖籃旁邊,看著胤祀那張尚未長開的小臉逕自想著心事,閩兒拿過掛在衣架上的絳紫色的披風,走過來輕輕地蓋在阿雪的身上,關切地說道,
「雖然入夏了,晚間風還是有些硬的,娘娘身子不好,還是要多加注意些才是。」
阿雪這幾天心情甚是不佳,白日裡又被湘繡那明褒暗損的話說得心中鬱結,思來想去,這宮中也只剩下閩兒能在她的跟前說些體己話,她拉著閩兒在身旁坐下,略帶憂愁的說道,
「白日裡,德妃說得那些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德妃的那些話是個什麼意思?」
閩兒看向阿雪日益消瘦的側臉,頗為心疼的說道,
「娘娘,不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過在這後宮之中,本就充滿了勢力和陰謀,奴婢知道,德妃娘娘以前是貼身伺候您的丫鬟,您把她從辛者庫帶了出來,與她有著舊日情分,自是與別人不同,可是娘娘,您要知道,人心是會變的。
德妃娘娘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躲在你身後,卑微低賤的辛者庫罪奴了,她是永和宮的主子,四阿哥和六阿哥的親生額娘,您成日裡呆在承乾宮中,不過問宮外的事情,可知如今後宮之中,鍾粹宮的佟佳貴妃和永和宮德妃最為知心,皇上剛剛進封了德嬪的妃位,佟貴妃就向皇上進言,讓德妃娘娘與她一起管理後宮諸事,皇上想都未想便應了,娘娘,四阿哥過繼給了佟貴妃,所有的人都以為,德妃娘娘對鍾粹宮是有著奪子之恨的,可是這個德妃娘娘,非但不怨恨佟貴妃,還明裡暗裡的討好,四阿哥非但未成為兩宮之間的芥蒂,還成了聯繫兩位娘娘關係的紐帶,要說德妃娘娘是個心思單純的主子,就算是打死奴婢也不信的。」
「好端端的說這些幹嗎,莫不是你眼熱她成了一宮之主,在這裡向我抱怨?」
阿雪淡淡地看了閩兒一眼,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閩兒急得紅了眼,扯著手中的絲絹哽咽的說道,
「娘娘這麼說,就是存心把奴婢當外人了,好,好,奴婢在此發誓,如果奴婢真有那攀龍附鳳之心,就讓奴婢立時三刻死了——」
閩兒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阿雪伸過來的手一把摀住了嘴,閩兒委屈地直落淚,阿雪放下手來,頗為責怪的說了一句,
「只不過隨便說說,你就委屈成這般模樣,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宮中的女子,但凡有些姿色的,有哪一個不懷春的,這碩大的後宮,只有皇上一個男人,我還盼著你能出息些,也能讓皇上對你另眼相看,誰知每次皇上來了,你都推別人到跟前伺候,白白失了接近聖駕的機會,我曾問過你宮外有沒有意中人,你總說沒有,倒不知你的話,有幾分是真!」
閩兒抹了把眼淚,有些不服氣的回道,
「娘娘所說的話,閩兒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女人就必須成婚,閩兒喜歡伺候娘娘,自從來了承乾宮,閩兒就像找到了家,閩兒很知足現在的生活,從未想著離開承乾宮另謀生活。娘娘如是嫌閩兒伺候的不好,要打要罰閩兒自當受著,可娘娘要是把閩兒隨便推給哪個男人,閩兒就算是死也不會從的。」
閩兒的話問得她一愣,阿雪看著搖籃裡沉睡的胤祀,腦海中慢慢地浮現出另一個男人清朗如月的面容,曾經的她,頭戴鳳冠身披彩霞,坐著八人抬著的大紅花轎,喜氣洋洋地嫁入了納蘭府,她坐在轎子裡,覺得那一日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如此害怕回憶起那段過往。
是啊,身為女人,一定要嫁人嗎,嫁了人又能怎樣呢,嫁了人就能一生幸福,與夫君恩愛白頭不離不棄嗎?上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三年幸福美滿的婚姻,可又有多少女人的婚姻是幸福的呢,如嫁了人得不到應有的幸福,空耗了青春,獨守了廂房,還不如自己孑然一身,好歹活得自在,過得自由。
「娘娘,您怎麼了,是不是閩兒說錯了什麼,惹得您傷心了?」
「沒事,只不過想起了一些事情罷了,閩兒說得對,女人要活得好,不一定要指望婚姻,我只是怕閩兒未嫁過人,將來回想起來會留有遺憾,畢竟愛情是女人終身的渴望,閩兒還這般年輕,難道對愛情就沒有過一絲暢想嗎?」
閩兒輕輕地笑了起來,她抬手抹去阿雪臉上留有的眼淚,低著嗓子說道,
「娘娘,閩兒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明明是愛著您的,卻總要傷害您呢,他留在您身上的印記,茗都偷偷告訴我了——」
「這丫頭,我不是叫她在外面候著嗎,她!」
「您不要怪茗,她是見您沐浴的時間過長了,擔心您在浴桶裡昏睡過去,才違了您的吩咐,偷偷溜進去給您添熱水的,當時茗看到您身上的印記時,被嚇壞了,她的手都被銅壺燙掉了一層皮,她都不知,只是提著銅壺跑了出來,來到外面尋我,我問她看到了什麼,她蹲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口裡不停地說道,娘娘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娘娘,你可知道我聽到茗說話時的心情,您到底默默承受了些什麼啊,為什麼您從來不曾開口說呢,閩兒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娘娘這麼好的人,皇上卻狠心下得了手,這到底是為什麼啊?娘娘,你告訴我,難道這就是後宮嬪妃人人艷羨的生活,這就是天下女人趨之若鶩的男人!以前閩兒不知便也罷了,現在知了,閩兒還會那般單純的去相信愛情,相信婚姻嗎,閩兒只是個普通的女人,能守著娘娘母子平安的過完此生,閩兒就知足了,至於愛情,早在閩兒入宮的那一天,便已徹底遠離了……」
阿雪被閩兒說得一陣陣的難受,她低垂著頭壓抑地咳嗽了起來,閩兒扶著她,來到床榻之上略作休息,看著阿雪似乎聽進去了她的一些話,閩兒隨著阿雪在床榻之上坐下,趁熱打鐵的進言道,
「娘娘,閩兒剛才說的那些話,無非是想讓您明白一個道理,這後宮和前朝一樣,均是刀光劍影算計重重,您不去算計別人,別人就要反過來算計您,太皇太后年紀越來越大了,就算她老人家再疼愛您,又能護得您幾天,還不是要指望皇上的恩寵。
德妃娘娘樣樣都不如您,為什麼她連生了兩子之後,又懷有龍嗣了,那日她故意來承乾宮看您,分明是要您擺明立場的,她與延禧宮的惠妃、長春宮的榮妃均不和,其他宮的娘娘們因嫌她出身低微狐媚惑主,也甚少與她往來,她有了身孕也不避嫌,隔三差五就往承乾宮裡來,就是想讓全後宮的人都知道,您與她要好,要知道,您身後站的可是慈寧宮的太皇太后,德妃娘娘雖然妃位高,但她母家無勢宮中無依,一旦失了皇上的恩寵,她就什麼都不是,娘娘您如不想捲入宮中的暗鬥,就不要與德妃娘娘那個心懷叵測的女人走得太近,平白為她做了嫁衣!」
「這些道理我都明白,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計較,必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閩兒,我最擔心的是德妃提及八阿哥的那些話,你要知道,就算是皇后親生的阿哥,滿月後也是要送到阿哥所扶養成人的,我能留八阿哥在身邊,是承了太皇太后的恩典,可是隨著和碩公主的入宮,我能去慈寧宮請安的日子越來越少,我又不願讓她老人家多做為難,如是皇上恨我,把八阿哥從我身邊帶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來……」
閩兒見阿雪又難受的落淚,她看著也跟著一陣陣的心痛,阿雪靠在閩兒柔軟的肩頭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閩兒拉著阿雪蒼白纖細的手,安撫的說道,
「娘娘,過兩日宮宴就要開始了,上元節時您身體不適,沒有去參加,那日風頭全被延禧宮的惠妃搶去了,如娘娘去了,隨便做兩首詩,也比惠妃娘娘來得好,這次的宮宴是為和碩公主接風洗塵的,您和和碩公主的妹妹清月姑姑關係不淺,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多在宮中走動走動,如娘娘能贏得和碩公主的好感和幫助,對娘娘和八阿哥的未來,可是大有好處啊。」
「這樣好嗎,會不會有些太刻意了?」
閩兒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
「如是您肯放下身段討好皇上,閩兒又怎麼會讓您捨近求遠的去攀附和碩公主,閩兒知道您與皇上之間有故事,閩兒只是一個奴婢,無權過問您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是希望您能為八阿哥想想,他不是足月而生,又生得那麼瘦小,如是離開了您的身邊到了阿哥所,指不定要受什麼樣的罪,如今宮中的阿哥格格一個個的出生,您又只是個貴人,八阿哥到了那邊,哪有承乾宮的下人們伺候得盡心盡力,娘娘,為了八阿哥,您不爭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