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府最近很不平靜,自從納蘭容若把沈宛接到府上後,他幾乎成為了眾矢之的,不光是他的正室官氏日日與他爭吵,就連納蘭明珠和覺羅氏也很不諒解他,納蘭明珠為此事還跟納蘭容若掀了桌子,暴怒之下甚至說出了斷絕父子關係的話來。
沈宛不願意他為難,這日夜裡,她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準備離開納蘭府,去被納蘭容若追了上來,她正坐在馬車上暗自傷心,卻見布簾一掀,一個清瘦的身影從外面竄了進來,沈宛嚇了一跳,待看到是納蘭容若時,她無法控制地展開了一個笑容,納蘭容若礙著她坐了下來,吩咐外面的車伕繼續趕路,然後看著沈宛滿是淚痕的臉,憐惜地說道,
「走得時候倒是平靜得緊,怎麼這會子又落淚了,你到底是怎樣的性子啊,受了委屈也不說的,總是自己強忍著?」
沈宛轉過頭去,壓抑住內心的喜悅淡淡地說道,
「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一個人怎麼生活?」
納蘭容若的話說得很理所當然,沈宛聽得一愣,隨即有些好笑地說道,
「納蘭容若,你這話說得奇怪,沒遇到你之前,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怎麼遇到你之後,我一個人就活不了了,你家中有嬌妻美妾,何苦跟我這個殘花敗柳多做糾葛,就不怕損了你們納蘭家的名望,讓你成為家族的千古罪人?」
納蘭容若心情似乎很好,外面的馬蹄聲嗒嗒作響,他靠在車內的軟靠上,逕自閉目養神,清瘦的身子隨著微微顛簸的車身緩緩顫動著,他真的累了,這一個月來沒日沒夜的爭吵,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官氏自小嬌生慣養,嫁給他後,因未得到他同樣熱烈的回應,脾氣變得越來越壞。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她,該給她的,他都給了,可是官氏總也不滿意,她渴望的愛情,他給不了也給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官氏與阿雪同樣出身官宦之家,性子卻大不相同,官氏張揚跋扈,凡事都要求最好,平日裡生活奢侈講究排場,騎術甚精,還會少許拳腳,但卻最討厭習字讀書,她性子灑脫,缺乏耐性,實在不是個合格的當家主母,覺羅氏對她日益失望,轉移目標開始培養妾侍顏氏管家理帳,這更讓官氏不滿,認為覺羅氏偏心顏氏,不過是她的肚子爭氣,為納蘭家率先生下了長孫,可是她才是納蘭容若明媒正娶的正室,只有她生下的孩子,才是納蘭府的嫡長孫,才有資格繼承納蘭家的一切。
隨著阿雪的入宮,納蘭府再不是那個讓他倍感溫暖的家,回到家中,不是官氏喋喋不休的指責,就是顏氏哭哭啼啼的訴苦,他夾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倍感壓力,有時候只能躲在京城的詩社茶館中尋找短暫的清淨,有一次還恰好遇到了曹寅,兩個人之間還進行了一次難得深入的談話。
那日晚上,他多喝了幾杯酒,一個坐在茶館二樓靠窗的位置靜靜地吹著初秋的冷風,突然對面的位子上多了一個人,只聽他沖茶館的小二說道,
「不用另找位子了,我與這位公子認識,坐這裡便好。」
小二點了點頭,跑過來招呼道,
「既然二位客官認識,那是再好不過了,晚間客人多,還真不一定有空位了,這位客官,要點些什麼?」
曹寅往桌子上掃了一眼,見桌子上只有三四個空蕩蕩的酒壺,其他的一概沒有,他皺了皺眉,握住納蘭容若逕自倒酒的手,說道,
「都入秋了,怎的只管喝冷酒,也不怕傷了腸胃,小二,暖幾壺酒來,再上幾道溫補的熱菜,快一點。」
「得勒!」
小二把曹寅坐的這半邊桌子利落的擦乾淨,隨後一甩布巾,手腳利索地退了下去,納蘭容若被曹寅死死的按住手臂,他無奈的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側著臉問道,
「幹什麼?存心來看我的笑話?」
「你的事情,本沒有什麼值得我笑話的,你我都是一樣的人,笑話你,不就是笑話我自己嗎?」
曹寅的話含著一抹淡淡地蕭索,納蘭容若喝多了酒,被夜晚的風一吹,頓時有些熏然,他撫著微涼的額頭,有些聽不明白曹寅在說些什麼,曹寅淡淡一笑,自嘲地抹了把嘴,他看向納蘭容若,半是同情半是安慰的說道,
「怎的,新婚生活不甚和睦,居然讓你這個一向歸家似箭的人也跑到外面呆著了,看你的樣子,不會連晚膳都未用吧,你這都喝了幾壺了,明個還要入宮當值呢,你可悠著點啊。」
不一會兒小二端著托盤來了,上了兩壺溫好的酒,又擺了幾道精緻可口的招牌熱菜,他樂呵呵的一躬身,笑著說道,
「兩位客官先吃著,如是需要添些什麼,您們隨時喚我就是。」
「好,菜上得不錯,這是賞你的,下去吧。」
「謝謝客官,你吃好,小人先忙去了。」
「去吧去吧。」
納蘭容若本就是空著肚子喝酒,此刻被菜香惹得腸胃一陣痙攣,又見對面的曹寅一口菜一口酒,吃喝得頗為津津有味,他一時有些飢渴難忍,便也拿起了竹筷,不客氣的吃了起來,兩個人吃著喝著,氣氛越來越融洽,曹寅見納蘭容若容顏憔悴,雙眼之中佈滿了層層的紅絲,知道他失去阿雪後,新婚的生活過得很不愉快,曹寅呵呵一笑,指著那在茶館內四處奔波的小二說道,
「容若,你瞧這小二,每日晨起晚睡,滿身污穢渾身油鹽,也不過是混個一日三餐溫飽罷了,可是你瞧他,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的,似乎沒什麼煩心事,每個月能按時領到工錢,能填飽肚子,將來能娶上一房手腳健全的媳婦,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了,所以容若,你有什麼不知足的,阿雪是好,可官氏也不差,你可以不喜歡她,但萬不可冷落她,我知道她不是你想娶的,可既然你娶了,就要好好待她,畢竟夫妻一場,你的視而不見對於她,無疑是最大的侮辱,你瞧見這個茶館的老闆娘了沒有?」
「哪個?」
「就是一樓的那個,今個王掌櫃的小女兒病了,李老闆親自來替王掌櫃的職,他身旁站著的那個,就是他的結髮妻子。」
納蘭容若正在喝酒,聽曹寅這麼一說,一口酒險些嗆到嗓子眼裡,他放下酒杯,頗為失態的拭乾了嘴,有些尷尬的說道,
「那個李老闆生得甚是儒,怎麼娶了……」
「娶了那麼個五大三粗舉止無狀的妻子,你是不經常出來,經常出來便知了,這李老闆原是個秀才,考了幾次的功名都未中,把盤纏都用盡了,讀書人有傲骨,不食嗟來之食,如不是他妻子把當年餓昏在路邊的他背回家去,他恐怕早就死了,李老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考取功名的運氣不好,不想做生意的腦子卻靈光,不過幾年光景,這小茶樓就在京中開得有聲有色,店面足足擴大了五倍不止。
這幾年來,李老闆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是他卻還是守著這個言行粗鄙容貌醜陋的妻子天天過日子,人人都道他性子懦弱懼內怕妻,我卻認為他有情有義是個難得的漢子,容若,這世間眾多表象,每一個都有可能蒙蔽了人的心,遮住了人的眼,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就算是當今皇上,也不可能事事如意,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明媚動人紅袖添香,可是那只是理想,就像是象徵著地位和品位的朝服,看著光鮮,穿著卻不如睡覺時的蕁麻軟袍來得舒服,人生如水,箇中滋味冷暖自知。」
沈宛見納蘭容若不說話,她心中一時亂了分寸,不知道他意欲如何,便挨過去偷偷地推了他一把,不想馬車一陣搖晃,她一個沒穩住,整個人都撲倒在他的懷中,納蘭容若就勢一抱,兩個人就以一種極為尷尬的姿勢摟在一起。
這時候馬車停了,幾個人上前把馬車團團圍住,沈宛手忙腳亂的從納蘭容若的懷裡立起身子,兩個人剛分開,車簾就被一人粗魯地掀了起來,只見官氏一身戎裝,帶了隨嫁到納蘭府的一眾家僕把這輛馬車圍住,一臉悲憤的喊道,
「納蘭容若,你今天要敢跟這個賤女人走,我就讓人一刀殺了她,你既然不顧念夫妻之情,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納蘭容若氣得胸口直疼,可這大半夜的,官氏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來實在是大丟顏面,他從馬車內走了出來,跳下馬車後來到官氏的馬前,沉著臉說道,
「我不管你以前在家中是什麼身份,什麼尊榮,既然你嫁到我納蘭府,你就是我納蘭容若的妻子,除非你不承認,否則你永遠都是我納蘭容若的正房妻子,你的地位無人可取代,可即便如此,我喜歡誰看上哪家女子,也不是你能阻礙多嘴的,夫為妻綱,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就算是在令尊面前,我如此做法也無半分過錯,哪裡就是你所說的不顧夫妻之情,你自己不顧臉面,失了當家主母的氣度,反而還在誣賴別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容若倒是要向夫人好生請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