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年,承乾宮良貴人歷經兩天一夜的痛苦折磨,終於在第二天的傍晚生下了一子,這個孩子提早了三個月來到人世,因不是足月而生,個頭十分瘦小,太醫院的人怕他活不長,全都守在承乾宮的偏殿中寸步不離的看護,玄燁卻更加擔心良貴人的身體,幾日下來,他只要一下朝就守在良貴人的產房外,親自過問良貴人產後身體的調理事宜。
湘繡這幾日陪駕在側,心情甚是複雜,七日過後,白梓川幸不辱命,終於在眾位太醫的配合下,把良貴人的命從鬼門關搶了回來,玄燁鬆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要追究良貴人早產的事情,他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湘繡,抬手讓梁九功領著閒雜人等退了出去,讓湘繡一個人留在了承乾宮的偏殿之中。
他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姿態閒適的看著立於廳中的女子,她已是生過兩個孩子的女人了,可是上天似乎格外偏愛她,在她生子之後,以前瘦弱乾癟的身材卻像浸了水的豆子一樣,日益豐滿水靈了起來,她生得並不是很美,一雙眼睛卻很迷人,眼角微微上挑,在看人的時候多了一份若有似無的魅惑之態,特別是在侍寢的時候,她比其他的妃嬪更放得開,更懂得取悅自己,這也是他頻頻寵幸她的原因。
這次雲珠懷孕,他比任何人都緊張,因為雲珠的身體幾次受傷,連白梓川都曾隱晦的稟告過他,這輩子雲珠恐難有孕,他當時並不以為然,他的女人很多,能生孩子的女人更多,他愛得是雲珠這個女人,並未奢望她能為自己生兒育女,以單薄的身子去承受那生育之苦,可是沒想到上天這麼眷顧他,居然讓雲珠懷有了他的子嗣,雖然生的是個阿哥,令他略感遺憾,但總歸是母子平安,可是一想起不久之前雲珠懷孕七個月突然生產的事情,他就覺得其中必有隱情,宮中的黑暗他知道的太多了,決不允許這種骯髒齷齪的手段發生在雲珠身上,而與雲珠往來最密切的湘繡,就成了他第一個懷疑的人。
「繡兒,你沒什麼想和朕說的嗎?」
湘繡擠出一抹笑容,柔聲說道,
「恭喜皇上得了八阿哥,姐姐花容月貌,皇上韜武略,八阿哥定是人中龍鳳,富貴非凡。」
玄燁猛地一拍身前的書案,那巨大的聲響著實嚇了湘繡一跳,她面無人色的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不敢吭聲,玄燁指著她,猙獰滿面的說道,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暗地裡搞的小動作,你和榮嬪有過節,自己卻不與她發生正面對持,榮嬪也是個沒有腦子的,去永和宮尋你不成,便來承乾宮裡鬧事,被朕派的人那麼一欄,她自覺失了面子,心裡定然過不去,自從雲珠回宮之後,你就沒離開過承乾宮,朕顧忌著雲珠的情緒,不願和你多做計較,但沒想到你的心機居然這麼深,藉著雲珠懷孕百般刺激榮嬪,這次雲珠早產,恐怕和你也脫不了干係吧,榮嬪在宗人府已呆了十天了,你何時進去陪她,自己說吧。」
湘繡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不住的顫抖著,她屏住呼吸,手指尖脆弱的跳動著,整個偏殿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得只剩她和玄燁的呼吸,彼此交錯甚有節奏的起伏著。她實在受不了這靜如死水的沉默,就像是死亡前看不到卻無處不在的恐懼,讓她如驚弓之鳥時時無法平靜下來。
湘繡緩緩地閉上了眼,如玄燁已在心底認定了她的罪,那她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沒有用,她在賭,賭玄燁的心,看看自己和榮嬪那個女人,在玄燁的心底誰更重要,誰更有利用的價值。她盡量調整的呼吸,維持著面上的平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她的腿已漸漸失去知覺的時候,上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大笑。
玄燁似乎心情很不錯,一雙黑玉般的眼底儘是喜悅,絲毫沒有平日裡的陰鬱,他未起身,逕自坐在太師椅上笑了一會兒,隨後滿是讚賞之色的對跪在下首的湘繡說道,
「朕對你很滿意,你夠有耐性,這點比榮嬪強得太多,懂得趨利避害、懂得藏住鋒芒,這是宮中女人學會生存的第一步,你這次雖然利用了阿雪,但也是料定朕派了人在承乾宮內看護,覺得不會出什麼岔子,你沒想到是,榮嬪會那般瘋狂,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跑過來推搡阿雪,害她早產八阿哥,還差一點賠上了性命!」
「皇上,臣妾——」
「湘繡,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朕的話,否則後果並不是你能承受的,宜嬪前些日子去阿哥所看望五阿哥,她對六阿哥很是喜愛…」
湘繡臉色驟變,匍匐著身子往前爬了幾步,恐懼的說道,
「皇上,不要啊皇上,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利用姐姐,奴婢該死,求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啊!」
玄燁收住了笑容,撐著身子微微靠前,冷冷的說道,
「開恩,哼,朕不得不說,你的運氣委實好得厲害,這次雲珠母子平安,你面上又做得漂亮,朕就算想治你的罪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榮嬪曾經毀了你的容貌,她出身富貴又心高氣傲,入了宗人府,等於是去了她半條命,就算朕放她出來,她的地位名望也大不如前了,殺人不見血,害人不經手,湘繡啊湘繡,朕對你真是越來越有興趣了,放你這麼個聰明的禍害在身邊,想想還真是讓人不寒而慄呢。」
「皇上真是抬舉臣妾了,臣妾的身家性命都攥在皇上的手心裡,又怎麼敢對皇上不利呢?臣妾現有的身份地位都是皇上給的,臣妾本就是一個無根的人,不似榮嬪姐姐擁有母家勢力作為倚靠,犯了多大的事,也有人為她奔波操勞。如皇上哪日嫌棄臣妾了,自可廢了臣妾,臣妾只求皇上能善待四阿哥和六阿哥,讓他們好好長大成人,不要因為臣妾的出身,影響了他們的錦繡前程。」
玄燁靜靜的看著她,片刻之後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隨後他站起身子,來到湘繡面前扶起了她,
「你是不是心裡還在怪朕,怪朕把四阿哥過繼給了鍾粹宮撫養?」
「剛開始的時候臣妾是有些埋怨皇上,可是日子久了,見佟姐姐待四阿哥確實好,臣妾也就放心了,佟姐姐身份尊貴,皇上把四阿哥過繼給她,想來是重視四阿哥了,自古以來,皇子母親的身份地位對皇子的一生都有著極大的影響,臣妾雖然被皇上抬了旗,又冊封了嬪位,但終究掩蓋不了臣妾出身低微的事實,四阿哥交由佟姐姐撫養,比起留在我的身邊受人白眼的長大,無疑是好的,臣妾在宮中呆得時日越久,越是能體會皇上如此做法的苦心,又怎麼還會埋怨皇上的一番好意呢?」
「嗯,你倒是個懂事的,想得也透徹,不似宮中的其他女人,總是守著眼前的一點點得失斤斤計較,毫無長遠的目光和打算,這也是朕器重你的原因,恩?」
玄燁拍了拍湘繡豐腴的面龐,黑玉般的眼底含著一抹笑意,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放下手來,淡淡地開口問道,
「納蘭容若把流芳閣的那個姑娘帶走了?」
「是的,姐姐回宮後的第二日,納蘭大公子便帶著皇上您的口諭親自去地宮領人了,聽說那姑娘自殺未遂,命雖然救回了,但身子卻虛弱得很,連路都走不了,是納蘭大公子一路把她抱出地宮的,連招呼都未跟血樂大人道一聲,就把人接走了。」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雲珠剛剛生產完,月子裡若有什麼事情,你要多盡盡心,你已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對這事有經驗,比太醫院那幫大男人自是強上很多,好好替朕照顧雲珠,雲珠小產的事,朕自不會與你計較,否則——」
「皇上放心,臣妾明白,自是會好好照顧姐姐。」
玄燁退了湘繡,心情甚好的在偏殿內逕自踱步,他的心底一直存有一個結,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不可否認的是,一直以來,納蘭容若都未曾忘記雲珠,他與雲珠三年夫妻,錦瑟和諧關係融洽,曾經被譽為京城中有名的神仙眷侶恩愛夫妻,他為了雲珠三年未曾納妾,只守著她一個人過日子,他所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誓言,讓無數京城深閨中的少女奉為愛情的真諦,就連他也曾被納蘭容若的癡心打動過。
他們的愛熱烈似火,那般熾烈的誓言,世間又有哪一個女子能無動於衷,只要他對雲珠一日不死心,雲珠就一日不會愛上自己,因為自己是帝王,就算再愛她,也不可能守著她一個女人過完一生。
他萬萬沒有想到是,那個出身流芳閣的江南名伶,卻輕易地打動了納蘭容若的心,親自抱著她離開地宮,呵呵,以納蘭容若的性格來講,如不是心愛之人,納蘭容若自是會遵循著男女之妨,何以能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看來人算不如天算,納蘭容若與雲珠的姻緣,算是徹底的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