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回宮的那個日子,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得如染了金的輕紗軟緞,為世間的人們添上了一件暖色的外衣,阿雪獨自坐在馬車內,身上穿著厚厚的風衣,頭上戴著一頂絳紫色的帷帽,長長的輕紗擋住了她絕美的面容,只在輕紗外露出一雙瘦弱卻瑩白的玉手,略帶不安地放在雪白的長裙上。
納蘭容若和致遠坐在馬車外面,自從那晚過後,他與阿雪之間似乎只剩下了沉默,他沒有坦白自己心事的勇氣,所以阿雪很不諒解他,其實在他心底,他並不想失去阿雪,即便她再也不會屬於自己,他也無法接受自己在她的生命中從此消失無蹤,就如雲過風清,雁過無痕,過去的種種只是苦澀的回憶。他是愛著阿雪的,即使他心中還存著另一個女人,但也無法否認他是愛著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個存在於他愛情理想中的初戀誓言,終究是個不切實際的夢,被現實的種種粉碎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玄燁坐在紫禁城的門口,他今日似乎很有耐心,就在紫禁城門口的龍椅上靜靜的坐著,一眾宮女太監分列兩側,恭敬而又莊重的垂首站著,而他們的身後,是驍騎營英姿颯爽的佩劍侍衛,個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神色嚴峻的看向前方。
血樂負手而站在玄燁的背後,微微俯身跟身前的玄燁低聲說道,
「只不過是一幫不成氣候的烏合之眾,皇上卻派出神機營去截殺鄭三公子,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他只不過是個頗會做生意的浪蕩公子,據我所知,他是鄭成功的私生子,母親出身商賈,還是偏房所出的庶女,鄭成功與他母親春風一度,不想那女子便有了身孕生下了他。
那女子由於身子弱又受盡了閒言碎語,生下鄭三公子沒多久便去世了,要不是她母親的貼身侍女忠心,恐怕他都無法安然成大。這鄭三公子自小在市井裡長大,據說口才一流眼光出眾,剛滿七歲的時候就倒賣瓷器白茶,賺了不少的紋銀,也就是靠著這些紋銀,他一點點的把生意做大,直到他十七歲時,名下的店舖已達一百零八家,這才被鄭成功所重視,讓他入了鄭家的大門,列入了家族的名冊。」
玄燁擺了擺手,輕笑一聲說道,
「既然他如此有本事,朕更不能輕易放過他了,不管他是庶出還是私生子,現在鄭家氣數已盡,只剩下他一人存於世間,且不論他有無弒君謀朝之心,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朕要趁著他這顆毒瘤還未長大的時候及時除去,這才能安定大清的江山,穩固百姓的民心。」
「皇上這話是沒錯,可是鄭三公子生性狡猾多疑,皇上出動神機營截殺他,委實有些過猶不及,要知道現在皇上面臨的敵人很多,而鄭三公子並未有動搖大清江山的狼子野心,他是個商人,知道什麼是可以得到的,什麼是得不償失的,神機營是大清最精銳的軍隊,皇上下了這道命令,無疑是明確的告訴他皇上的殺他之心,這麼做,等於是逼他謀反,如今朝廷正處多事之秋,多樹一個敵人,還是一個不好對付的敵人,對大清江山有害無益,還請皇上能三思而後行。」
玄燁聽到血樂的話後並沒有做聲,他心底何嘗不知如此行事甚不明智,可是一想到鄭三公子看向阿雪時那放蕩不羈的眼神,放在阿雪腰肢上不慎規矩的手,以及擄走阿雪的無恥行徑,玄燁的心底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燒光他所有的理智,燒燬他所有的冷靜,他恨不得把那個邪魅放蕩的鄭三公子抽經扒皮挫骨揚灰,用世上最鋒利的刀子一點點地割掉每寸皮肉,只有這樣,才能略消他的心頭之恨,略解他這幾日食不下嚥睡不安穩的心頭鬱結。
血樂瞭然的一笑,他伸出一隻暗黃的手,重重的放到了玄燁的肩頭,玄燁沒有回頭,卻明白他的意思,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果然還是驚動皇祖母了,朕也真是不孝,這麼大了還讓她老人家為朕擔心,血樂,你傳朕的口諭,讓神機營退了吧,但還要麻煩血煞繼續幫朕查查鄭三公子的底細,放著這麼一個危險的人物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頻頻搞動作,總歸是不讓朕放心。」
「皇上放心,血煞定不辱命,絕對會把鄭三公子查個明白。」
「此事由血樂大人親自操辦,朕自是放心。」
兩個人說完話,只見一名太監小跑步的上前,跪地稟告道,
「啟稟皇上,納蘭侍衛駕車出現在前方十里處的官道上,同行的那名男子,正是當日持刀劫持四阿哥的刺客,皇上,林都統已接應上了納蘭侍衛往宮中而來,正等著皇上的口諭。」
玄燁剛要開口,一旁的血樂卻低頭咳嗽了聲,玄燁頓住了話,一臉詢問之色地看向血樂,血樂從袖子中掏出一張信箋,恭敬的遞給玄燁,玄燁看到上面的字不由得一愣,嚴肅的問道,
「皇祖母還有懿旨?」
「是的。」
玄燁不動聲色的打開那封信箋,迅速的瀏覽了一遍,看完後他神色驟變,把手中的信箋狠狠地攥成一團,壓抑著情緒低沉的問道,
「為什麼,皇祖母為什麼對雲珠如此顧忌,連朕都不得不懷疑皇祖母和她的關係了,血樂,雲珠究竟是什麼人,你是不是知情?她是不是皇祖母很重要的人,還跟大清皇室有著某種親密的聯繫?」
血樂的表情還是萬年不變的陰鬱,但他的心底卻輕輕地讚歎了一聲,想著玄燁果然睿智,太皇太后的書信寫得極為隱諱,只是懇請玄燁不要為難雲珠身邊的人,如雲珠要求,自可放他們一條生路,除此之外,別的隻字未提。平日裡太皇太后雖然對良貴人照顧頗多,但也沒有明顯的恩寵與偏愛,除了偶爾派人去承乾宮內送些補品外,慈寧宮既未給良貴人進階,又未對她多加賞賜,就連內務府每月的俸銀,承乾宮也沒有比其他宮的主子多取一分一毫,玄燁能從這些細枝末節隻言片語中揣測出五六分真相來,實屬不易,也難怪先帝在位時,對這個三子格外的器重,多次言明玄燁將來必可成為一代聖君,永垂青史。
「有些話,我不便講,皇上如有疑問,可以卻慈寧宮問太皇太后。」
玄燁冷冷一笑,轉過身來閉目養神,不多久,他的耳邊響起了馬蹄的聲音,他慢慢的睜開眼,看到一輛青色的馬車從一片霞光中緩緩駛來,在臨近紫禁城的時候,慢慢地停了下來。
納蘭容若從車上下來,隔著那層厚厚的棉布簾子說了些什麼,片刻之後,車上的另一名高大男子掀開了那層簾子,一隻瑩白瘦弱的手扶著高高的車架,小心地走了下來,她戴著帷帽,長長的輕紗遮擋了她全部的面容,可是他卻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她,能讓他從人群中一眼認出,所謂的望穿秋水一眼萬年,原來在碰到對的人時,是如此簡單又自然的事情,原比書上刻板晦澀的語言來得生動細膩,也更令人心存依戀。
玄燁站起身來,滿臉喜悅的看著她,他從納蘭容若的飛鴿傳書中得知,雲珠已經懷了他的孩子,這個意外得來的孩子,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歡愉,他並不是第一次當阿瑪,可是卻是第一次擁有如此激動的心情,他迫不及待的想擁有這個孩子,擁有這個融入自己和雲珠骨血的珍貴孩子,光是想著他那張肖像雲珠的美麗臉龐,就能讓他的心快樂得似飛。
他希望雲珠懷得是女孩,待她出生後,自己會讓她成為大清最幸福的公主,他要把她捧在掌心中細細呵護,絕不讓她像自己的幾個姑姑那般為了大清而出嫁,他要給她最幸福的人生,給她最尊貴的身份,給她最完美的婚姻,只因為她是雲珠所生,她便是自己最寵愛的公主。
阿雪避開了納蘭容若伸過來的手,她一步步的從馬車的陰影中走出,來到那條鋪著紅色地毯的長道之上,長道的另一頭,是一臉喜悅的玄燁,他站在明媚的陽光裡,英俊非凡的臉上張揚著帝王獨有的霸氣,金色的陽光打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給他菱角分明的臉投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暈,阿雪的心卻在那一刻平靜了下來,原本近鄉情怯的心情,被現實的到來瞬間淹沒,再無一絲波動的漣漪。
長道兩側的宮女太監齊齊下跪,驍騎營的侍衛也從馬上整齊地翻身下來,對她恭敬的行禮,他們口中高呼著,
「恭迎娘娘回宮,娘娘萬福金安。」
那聲音如雷貫耳,讓阿雪邁出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她知道納蘭容若也在她身後跪了下來,這是他第二次對自己下跪,第一次下跪是在七年前的納蘭府,當時他是新郎,她是新娘,兩個人對著天地、對著高堂下跪行禮,最後夫妻交拜共入洞房,可七年之後,他同樣跪在地上,親自送自己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如不是她親身經歷,她實在難以想像,這世間居然會有如此荒唐的事情,而且還鮮活得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