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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殺父之仇 文 / 珍珠雪

    那日鄭三公子走後,阿雪坐在屋內遲遲未能回神,他終於告訴了自己掩蓋在他溫潤如玉笑臉背後殘酷的真相,可是這個真相來得太突然,讓她一時之間如遭電擊如墜夢中,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爹爹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曾經支持她在寂寞深宮中孤獨而活的全部動力,在這一刻如退潮的海水般遠離了自己的身體,讓她不由自由的顫抖了起來,好像什麼也感覺不到,這剩下無邊無際的孤寂和疼徹心扉的冰冷。

    致遠被鄭三公子帶到了屋內,他在致遠耳中輕聲說了些什麼,隨後拍了拍他寬闊的肩膀,略帶警色的離開房間,獨留下致遠在安靜得讓人窒息的屋內侷促不安的站著,阿雪抱著雙膝,蜷縮在床上的一角,雙目呆愣的看著眼前搖曳不定的紅色燭光,直到看得眼前跳躍的火焰變成橘色的光暈,在她眼前開出混沌不明的色彩。

    她感覺到有人前來,只是麻木的轉過身來,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只是依稀分辨得出是個青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那人的模樣輪廓卻是怎麼也看不清楚,辯不分明。

    「大小姐,你,你還好嗎?」

    致遠猶豫的開口,每個字都說得很輕,生怕會嚇到阿雪一般,他小心翼翼的看著阿雪,一步步的走到了床前,按照舊時在盧府時候的禮數向阿雪跪地行禮。在他的心中,無論阿雪嫁給了誰,有了什麼新的身份,她永遠是自己心目中的盧府大小姐,永遠是盧府眾多下人捧在手心裡呵護長大的小主子。時到今日,回憶往日種種,好像是浮生一夢,遙遠的仿若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他們這些自小生活在盧府的僕從,全部都是盧興祖在外撿來的孤兒,他們無父無母,盧府就是他們的家,就是他們的根,在他們的世界裡,沒有對與錯,沒有黑與白,沒有是與非,他們全部的信仰、生存的意義就是為盧府的興衰寵辱而拚搏,他們守護著盧府,也守護著盧府的大小姐,那些美好的年歲,那些青澀單純的日子,雖然短暫,但卻是他們活著的唯一意義,唯一信仰,所以當盧府不復存在,盧興祖被皇上賜死,大小姐死於四年前的寒疾時,他們這些從小生活在盧府的僕從一下子失去了根,失去了生命的信仰,他們恨滿清的皇上,恨他毀了盧府,毀了他們的生活,所以當鄭三公子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未曾猶豫一下便加入了他的邀請,糊里糊塗的成為了反清復明的一員。

    可是今日,他又見到大小姐了,大小姐沒有死,她還活著,這個意外的驚喜讓致遠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迫不及待的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所有盧府的舊僕,讓他們都能高興開懷。

    只要大小姐在,他們就能走出以前暗無天日不辯方向的日子,他們就有了主心骨,他們就有了光明,有了方向,從今以後,他們要唯大小姐馬首是瞻,只要是大小姐吩咐的,他致遠會第一個去完成,哪怕是為此付出生命,他也不會猶豫半分。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盧老爺的死對阿雪會有這麼大的打擊,自從盧府被朝廷查封了之後,他已很久未能聯繫上大小姐了。納蘭府對大小姐的一切事情緘默三口,就好像大小姐從世間突然消失了一般,他們想方設法的打探,卻終是無果。京城的風聲又緊得很,為了不讓盧老爺在多年苦心而布的暗線全部毀於一旦,他們只能暫時退居江南,流竄在各個魚龍混雜的妓院賭坊,隱姓埋名的小心生活,就盼著有朝一日能聯繫上大小姐,讓她重振盧府,為盧老爺平反,還他們往日的家園。

    四年前大小姐的死,讓他們這些人全部慌了神兒,他們不知道大小姐在納蘭府發生了什麼,當聽到納蘭容若納妾娶妻了之後,一些憤怒的家僕還打算潛入納蘭府刺殺納蘭容若那個狼心狗肺的負心人,如不是被沈宛及時阻止,恐怕納蘭府早就被那幫熱血無畏的盧府死士攪得雞犬不寧了。

    當時的他不明白沈宛為什麼阻止他們,只是她當著他們的面跪地起誓,哭得梨花帶雨,悲痛得淚水橫流,他們這幫男人大多還未成家,看到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對著自己磕頭哭泣的,一時之間都接受不了,可是無論他們怎麼說,她也不肯起身,直到後來她哭暈了過去,他們才莫名其妙的答應了她的請求,不去納蘭府找納蘭容若的麻煩。

    致遠清楚的記得,沈宛當日所受的話,她哽咽著說道,所有的一切均不是納蘭容若的過錯,如他們不能接受大小姐年紀輕輕便紅顏香斷,就殺了她吧,她才是罪魁禍首,她才是害死大小姐真正的兇手,她如今的一切都是大小姐用自己的終身幸福換回來的,她不知道大小姐的性子這般剛硬,如她早知道,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大小姐替她去的。

    當時的他不明事情的始末,所以對沈宛的話很莫名其妙,她一直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對任何人訴說的秘密,這幾年以來,她出落得越發美艷,人卻日益清冷,那眉間縈繞著淡淡哀愁,讓她如梅雨季節紛紛而落的綿綿陰雨,永遠不見烏雲散去後的晴空萬里。

    她淡淡的哀愁,緊鎖的秀眉,成為了江南名流人心頭士魂牽夢引的美夢,可是這夢的背後存有多少故事多少辛酸,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卻在流芳閣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獨自生下了女兒,花費了比常人艱辛數倍的努力獲得了江南名伶之冠,這麼一個弱質芊芊的女人,如不是他親眼看到,很難想像她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當日他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把她帶到江南的流芳閣去,到了流芳閣後,他給她留了五十兩紋銀,便抱拳告辭了,她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攥著那袋子銀錢堅定的對他說,

    「給我二年時間,二年之後,我會連本金帶利息的還你。」

    他永遠忘不了她說話的表情,那般的堅定,那般的執著,那雙似籠罩著煙雲的眼眸一瞬間清澈得如藍天上漂浮而過的流雲,讓他的心都為之一震,他揮手說不用了,她卻溫柔一笑,輕柔的說道,

    「我知道這是致遠大哥積攢的私蓄,致遠大哥還未娶妻吧,這銀子給了我,將來拿什麼聘娶姑娘,我知道大哥心好,可憐我孤兒寡母在流芳閣不好過活,不過大哥放心,我沈宛言出必行,這世間再大的磨難我都承受過了,既然老天爺不肯痛快的收了我,我就總有辦法活下來,二年後的今日,你我再相見吧,看看小妹我是否能履行今日諾言。」

    二年後,沈宛成了流芳閣第一名伶,她舞動的雲袖,輕靈的腳步,情鎖哀愁的眉眼,纖細如柳的腰肢,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她在一眾名伶中脫穎而出,吸引了無數人的垂青和側目,讓這些人為她甘願灑金錢金,只為了博得她的回眸一笑。

    很多人都說,沈宛的美在於她的神秘,她的話不多,可是她的眼眸卻好似存有千言萬語,讓你在看到她的時候,無端牽動內心深處最為難忘的回憶,在她無聲的舞蹈裡百轉千回,自由穿梭於現實與虛幻之中。她像是一個隨風而舞的精靈,把你塵封在記憶裡的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部搜刮乾淨,讓他們以最真實的面容重現浮現在你的眼前,所以很多人看完沈宛的舞後,總會情不自禁的流淚滿面,因為她舞中的情感太過真實,太過深刻,那種欲罷不能的內心觸動讓這些長久沉迷於渾濁塵世裡,習慣戴著虛偽面具討生活的人獲得了極大的救贖,就好像是一個長年累月不洗澡的乞丐,突然被天上傾盆而降的大雨洗滌了骯髒不堪的身體,他們歡呼著,雀躍著,伸展著手臂,高昂著頭顱,只為了這苦苦等來的久降甘露,也只有在那一刻,他們才能真實的釋放出自己壓抑的情緒,如賭場賭得癲狂的瘋子一般,歇斯裡地的喊著沈宛的名字,為她的每一個轉身揮灑千金。

    致遠從回憶中回神,他突然發現,他活了這麼大,好像一直都看不懂女人,他看不懂沈宛,更看不懂大小姐,直到他偶然間聽到鄭三公子和大小姐的談話,他才驚覺這事情裡面千絲萬縷的聯繫,原來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因為沈宛,大小姐是替了沈宛的身份活下來的,如今寵慣後宮的承乾宮良貴人,卻是與皇上存有殺父之仇的大小姐,老天爺啊,你何其殘忍,你既然已經毀了大小姐的半生姻緣,為什麼又要讓她知道事實真相呢,她已經是康熙帝的妃嬪了,你告訴了她這一切,讓她如何面對,如何選擇,如果過完餘下的漫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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