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當天,阿雪恰好染了一些風寒,自從入宮後,她幾度受傷,早年苦修的內力幾乎全廢,如不是白梓川費盡心思的給她調理身體,恐怕她又要回到幼年時弱不禁風的閨中生活,可是即便如此,她的身體也是大不如前,再不似入宮前康健活潑的樣子。
康熙二十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遲,都已是三月了早晚還是冷人得緊,阿雪穿得厚厚的,坐在軟榻上倦倦的看著一本經書,剛才慈寧宮的女官蘭溪來了,帶了一些珍貴的補品來承乾宮給阿雪調養身子,還特意帶來了太皇太后的恩旨,阿雪放下手中的經書,想起身接旨,蘭溪卻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身子,微笑著說道,
「良主子身子不好,就不要從錦被中起身了,太皇太后說了,今晚的萬壽宴良主子就不必參加了,宴席上人多,太皇太后知道良主子喜靜,特意讓奴婢過來傳了恩旨,這幾日傍晚天寒,太皇太后命奴婢選了幾味西疆那邊進貢的珍貴補品,讓奴婢帶來給良主子暖暖脾胃。」
閩兒乖巧的過來接過了蘭溪手中的補品,阿雪心中一陣感動,撐著疲憊的身子看向蘭溪,低聲說道,
「這樣不合規矩吧,畢竟是萬歲爺的壽辰,各宮的嬪妃均會參加,我位階本就不高,如此特殊,恐會招來閒言碎語。」
閩兒怕阿雪不顧身子堅持要去,聽到這話後趕緊把手中的東西交給外室伺候的宮女,連囑咐的話都未說一句,便小碎步的跑了過來,繃著臉故意反話反說道,
「要不這樣得了,主子怕不合規矩非要參宴,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多加阻攔,蘭姑姑,煩請您準備一頂寬敞點的轎子,待奴婢把裡面佈置妥了,再派人抬主子過去。」
阿雪低頭咳嗽了幾聲,微紅的臉上含了一抹嗔怪的薄怒瞪向一旁的閩兒,閩兒努著嘴巴站在原地,非但不認錯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蘭溪看得一陣好笑,伸出手來狠狠的點了閩兒的額頭一把,故作嚴肅的說道,
「瞧你這副不懂規矩的樣子,如不是良主子心善和氣,換成別宮的主子早就治你的罪了,原來在慈寧宮的時候,我還覺得你這孩子蠻懂規矩的,誰知來了承乾宮伺候,你就原形畢露了,哪裡還有一分以前乖巧的樣子,這次我回去,非要跟老佛爺面前念叨念叨不可,讓她老人家重新換過一個懂事的婢子過來,替了你這個刁鑽的丫頭,重新給我回慈寧宮外殿掃灑去,也好重新學學規矩。」
閩兒聽蘭溪這麼一說,一張嬌俏的小臉嚇得面無人色,她趕緊跪地給阿雪賠罪,說著說著竟要落下淚來,阿雪心腸軟,禁不住她這般哭訴,趕緊讓一旁的蘭溪攙扶她起來,蘭溪也未曾想到這丫頭的心竟是這般實兒的,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她掛上一抹無奈的笑,安撫了閩兒幾句,閩兒睜著紅腫的眼睛,跪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非要阿雪親口給她保證才是,阿雪見她這幅模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與自己一同長大的春喜來了,她的心驀地一痛,看著眼前閩兒梨花帶雨的樣子靜靜發呆,不多時竟流下淚來,蘭溪最是善於察言觀色,見阿雪神色有異,趕緊給跪在地上的閩兒使了個眼色,閩兒抬頭一看,見阿雪神情憔悴,一雙秋水明眸滿是盈盈淚水,她嚇了一跳,趕緊從地上起來,輕輕撫上阿雪冰冷的雙手,柔聲問道,
「主子怎麼了,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傷心事了,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以後奴婢再也不圖一時嘴快惹主子傷心了,主子快別哭了,白公子說了,主子的病最忌傷感費神,這身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可不能再反覆了。」
「我沒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位故人,略有傷感罷了,蘭姑姑,請您回太皇太后,阿雪很是惦記她老人家的身體,待天氣轉暖我身子好些了,我還要去慈寧宮找她老人家下棋談經呢,到時候她老人家可別嫌我聒噪,擾了清淨。」
蘭溪笑著搖搖頭,沖阿雪福了個身子,回道,
「良主子好生養著,太皇太后可惦記你了,哪裡還會嫌您聒噪,這後宮之中,就屬您的話最少,太皇太后老跟奴婢說,良主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沉靜,如是能活潑一些兒,依良主子這般美如天人的容貌,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瑤池仙子也比不過呢。」
「老祖宗就愛開人玩笑,蘭姑姑快回吧,我這屋內全是一股子藥味,呆久了不好,閩兒,去把我日前繡好的百子千孫圖和剛剛抄好的法華經拿來。」
「是。」
蘭溪心中一驚,想到不久前良主子最後一次去慈寧宮請安時,恰好聽到太皇太后和蘇茉兒念叨,說蘇茉兒年紀大了,不要再去費神繡什麼百子千孫圖了,不過是圖個吉利的死物,怎麼也不比活人的身體來得重要,蘇嬤嬤是個固執的脾氣,每年迎春時節,非要親自繡百子千孫圖給太皇太后添喜,太皇太后拗不過她的脾氣,所以總是嘮叨,又聽太皇太后坐在軟榻之上暗暗感歎,這法華經雖好,但大多是用梵記載的,太皇太后精通滿蒙漢三語,對梵卻不甚瞭解,皇上為了進孝心,特意讓南書房各位飽學之士徹夜翻譯此經,可是呈到慈寧宮時,太皇太后過目後卻不太滿意,隨意翻看了幾眼便擱置一邊了。
蘭溪站在原地,心中暗自思量,這良貴人美得如天仙一般,如此貌美的女人,還能有這等驚世才華不成,竟然能把難倒南書房眾位飽學之士的法華經,為太皇太后親自翻譯出來,她心中存著疑慮,待閩兒端著檀木托盤緩緩走來,她不禁好奇的探過頭去,只見閩兒把那托盤輕輕的放到軟榻上的矮桌上,掀開上面蓋著的防塵錦布,先是拿了一幅繡品遞給蘭溪,笑著說道,
「為了繡這幅百子千孫圖,主子可沒少下功夫,本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疼惜主子身體,還想幫襯著繡繡,可是一見到主子的女紅,全都自卑的退了去,只恨自己不自量力班門弄斧,平白惹了主子的笑話。」
「就你會說話,哪裡有你說得那般好,蘭姑姑,我也是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的,這針法自是比不過蘇嬤嬤細緻精密,還望老佛爺不要嫌棄才好。」
蘭溪從閩兒手裡接過那幅百子千孫圖,只覺得眼前一亮,她初時以為阿雪只是客氣,待看得仔細了,不禁瞪圓了一雙細長的鳳眼,嘴巴吃驚得微張,捧著那幅繡品前前後後看了無數次,一邊看一邊讚歎的說道,
「我的天啊,良主子,你的女紅簡直太好了,這百子千孫圖繡得簡直就似一幅畫,瞧瞧這上面的子童,每一個表情都不一樣,無論是近看還是遠看,都無一處瑕疵,良主子,奴婢在宮中侍奉已近十年,還從未服過什麼人,今日算是徹底服您了,以後您身子好了,奴婢定要常過來,向您討教針法。」
「姑姑就會誇人,也不怕這話傳出去後,別人笑話我。」
阿雪低垂著頭,羽扇般的長睫在潔白如玉的臉上投下了一抹淡淡的陰影,她捂著略顯蒼白的唇輕輕的咳嗽了兩聲,抬手拿過檀木托盤上三本厚厚的經,一一解釋道,
「法華經一共七卷二十八品,共有六萬九千餘字,我不知太皇太后的喜好,所以漢、滿、蒙古各譯了一本,這些日子天氣較寒,我身體有些乏,所以譯得不太好,如果太皇太后看了不滿意,日後我再修改,還請蘭姑姑原話轉達。」
蘭溪彎著身子略略翻閱了一下,她出身蒙古,漢字識得不多,滿更是不認,只得挑了用蒙古翻譯的那一卷經,藉著閩兒拿過來的燭台細細看了,這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先不說內容,就這一手蒙古字就寫得極為難得,要知道蒙古不比漢,極為難寫,就算是出身蒙古自小習字的她,也難以寫出如此工整娟秀的字體,再細讀內容,只覺得心中豁然開朗,語言簡練閱讀順暢,一點也不似南書房之人所譯得那般晦澀難懂,她心中震驚不已,捧著經的手微微發顫,半響都不能言語。
「姑姑怎麼了,我家主子跟你說話呢,怎的不回。」
閩兒識字不多,此刻見蘭溪一臉呆愣,捧著那卷經一言不發,不由得有些好奇,待她出聲後,蘭溪才緩過神來,再抬起頭時,看向坐在軟榻之上淡淡而笑的阿雪,心中已不是初時的佩服之情了,那感覺,就好像是眼前立了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而她站在山腳下,任憑如何仰望,也看不到這座山到底有多高…
「娘娘,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還請娘娘示下。」
「蘭姑姑這話嚴重了,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蘭溪猶豫了下,隨後慢慢開口說道,
「娘娘出身辛者庫,奴婢不知,娘娘是如何擁有如此才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