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天就是萬壽節了,這日的傍晚,紫禁城內悄然駛進一輛不起眼的漆木香車,車前掛了一條水藍色的紗簾,微風吹拂之下,隱隱透出一股怡人心脾的暗香,讓守門的侍衛們不禁側目而望,均想從那上下起伏的紗簾中一探車中之人的容貌。
這日恰好是林墨染當值,他站出身子,抬出一隻手阻止那輛車繼續前行,坐在車駕上的男人露出憨厚的笑容,一手扯住了韁繩,一手在車樑上輕輕一撐,利落的跳下了車來,
「官爺,小民是奉旨進宮的,這是通行的批,請您過目。」
林墨染側著身子拿過批,從腰間掏出火折子點燃後細細看了看,他點點頭,把那批仔細遞回了對面的男子,眼睛朝他後方的馬車看了一眼,公事公辦的說道,
「批倒是不假,不過這車中之人按照宮中規矩,必須要下車檢查後方可放行。」
那男子露出一抹猶豫之色,與林墨染好聲好氣的懇求道,
「這位官爺,我們雖說出自江南伶館,但我家姑娘也是流芳閣的首席,江南雖然比不上京城,也是上得了檯面的地方,姑娘平日裡除了跳舞,外人是一概不見的,更何況這守門之處全是男子,實在是多有不便啊。」
「規矩就是規矩,一日不改一日不可破,我並不是看不起你家姑娘的身份,而是職權在身,得罪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那男子還要再說什麼,卻被車內之人出口阻止了,眾人只覺得眼前一陣暗香襲來,一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慢慢的掀開了那條水藍色的紗簾,緩緩露出了一位戴著藍色面紗的窈窕女子,她穿著一件青碧色的旗裝,端莊典的坐在車子中央的檀木椅上,一雙清水眼眸靜如美玉,含著一絲淡淡的清冷,毫不忌諱的看向眼前偉岸的男子,林墨染微微一愣,他未曾想到,只這麼一眼,他就對這位姑娘有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一向自律,雖然未曾正式成親,但家中也有幾位紅顏美妾,但從沒有人敢如此直視他的目光,就算是與他行那**之事時,那些女人也全是緊閉著眼,縱使**滿身紅潮遍佈,也不敢望進他深沉剛硬的眼底,而這名來自江南的名伶,第一次見面就有如此氣度,著實讓他吃驚不已。
她的聲音很清澈,並不似一般伶人那樣嬌柔,抬首看向他時,挺直的身子未動一分,卻在下一刻扶著踱步過去男人高高抬起的手臂,輕輕裊裊的走了下來,
「官爺,請您查看吧。」
林墨染見她緩緩抬起手臂,不卑不亢的站在那裡任他檢查,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心跳加速,周圍的侍衛均瞪著兩隻眼,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女子,明明她戴著面紗看不清容貌如何,但那高貴不凡的氣度,清澈悅耳的聲音,卻那般吸引著人的視線,勾動著人的靈魂,與一般勾欄伶館那些靠著出賣美色女子的嫵媚矯作大不相同,她甚至連笑都未笑一下,就足以讓人神魂顛倒浮想聯翩了。
「姑娘,這不好吧,這裡都是男子,隨便搜姑娘的身,要是傳了出去,恐怕有損姑娘的清譽。」
一旁而站的男子面有難色的出言規勸,她轉過頭去,清澈的眼底儘是不屑的嘲諷,聲音輕得如早晨的晨霧,卻又字字珠玉直扎忍心,
「左右不過是博人一笑的伶人,入了伶人館的女子,哪還有什麼清譽可言,這次能得聖上恩旨進宮獻藝,對我來講,已是天大的恩賜了,既然到了宮中就要恪守宮中的規矩,這位官爺,煩請您速速檢查吧,不要耽誤了進宮的時辰。」
林墨染本來是想請一位女官過來為她檢查的,但此刻被她言語擠兌之下,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拿出腰間的玄色匕首,隔著衣物在她身上搜查了一番,他身旁的一眾侍衛又羨又妒的看過來,那**的目光彷彿要穿透眼前之人繁複的衣服直直看到裡面雪白的皮膚,林墨染敏感的感覺到了四周如狼似虎的目光,猛得轉過頭去,怒瞪雙眼警告的環視了一下四周,那些侍衛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掃,均低下頭去,誰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看過去了。
「好了,姑娘請通行吧,剛才下官多有得罪,還請姑娘不要掛懷。」
「官爺嚴重了,宮中規矩立於此,官爺依規矩辦事何罪之有,倒是我這個下人不太懂規矩,給官爺添麻煩了。」
她盈盈而立,側身給林墨染福了個身子,隨即轉過身去,目不斜視的回到了馬車之上,那男子扶著她登上了車駕,沖林墨染抱拳以示歉意,復上了馬車,甩了韁繩讓馬車緩緩而行。
林墨染目送那輛馬車緩緩離開,直到看不清楚了,才訕訕的轉過身去,他垂首而行,待來到宮門處時,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抬起頭來,卻猛得對上了幾雙賊兮兮的眼,在昏暗的傍晚閃著亮光,就算鎮定如他,也差點被嚇了一個踉蹌。
「幹什麼!」
林墨染被嚇了一跳,本就長得威儀嚴肅的臉因為生氣拉得更長,那些手下與他混得熟了,知道他是個面黑心熱的人,此刻見沒有旁人自然不會被他的怒氣嚇到,一個個掛著諂媚的假笑,湊近他打探道,
「頭兒,剛才那女人是誰啊,瞧那容貌氣度,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小姐呢,沒想到卻是個伶人,這江南女子真是與眾不同啊,不僅人跟水做的一樣,就連那氣質風韻也比京中那些所謂的花魁們強上了一大截,不知道內情的,誰會想到她是以色與人的伶人呢,不像,真是太不像了。」
「就是就是,我剛才見她下來,差點不能呼吸了,美人走路當真不一樣——」
「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你倒是給我形容形容,也好讓我這個眼拙的粗人長長見識。」
林墨染斜著眼睛看向說話之人,那人被他問得一愣,在眾目睽睽之下急得抓耳撓腮,直到把光亮的頭皮都撓紅了也尋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林墨染冷哼一聲,一巴掌打到他的肩膀上,怒吼道,
「整日裡胡思亂想些兒什麼,那是奉了天子聖諭進京獻藝的江南名伶沈宛,據說在江南,要想看她跳一次舞,需先奉上白銀三百紋,這還只是定金,就算是出了也不一定能見得了她的面——」
「啊,白銀三百紋,只為了看她跳一次舞?這也太扯了吧,咱們天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十年的俸祿也不過如此了,那女人隨便動動胳膊動動腿的,就能賺這麼多銀子?!」
林墨染鄙夷的看著那侍衛大張的嘴巴,他不客氣的伸出手來,一把搬過他的臉,冷哼著說道,
「隨便動動胳膊動動腿,你以為是你每日的晨練把式啊,隨便,你給我隨便一個看看,讓大伙評判評判,值幾個銅板?」
周圍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那個人紅著一張黝黑的臉,撇著嘴角退下了身子,林墨染瞪他了一眼,繼續說道,
「你們這幫小崽子,真當以為江南那些名門才子達官貴人是傻子啊,如不是她舞藝超群才華無雙,他們能拿著銀子去捧她的場子嗎,江南是魚米之鄉,人傑地靈,光是有名的伶人藝館就不下百餘家,她能在一眾掛牌的名伶之中脫穎而出,必是有她的過人之處。這次恰逢聖上大壽,據說是鍾粹宮佟佳貴妃親自寫的邀請帖,才把沈宛從江南請到京城來的,此次她來宮中獻藝,正好輪上你們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當值,呵呵,運氣來時當真是擋也擋不住,你們這幾個愣頭青,當真是有眼福嘍,所以這幾天都給我警醒著點,不要讓別人尋了你們的短處到我這裡來告黑狀,到時候被替了下去,可別私下裡找我哭訴啊。」
林墨染的這幾句話成功地挑起來那幫年輕侍衛的興趣,他們各各拍著胸脯保證,這幾天一定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連一隻飛過宮門的水蚊子也不會輕易放過,林墨染對他們滿腔高漲的熱情很是滿意,又和他們聊了兩句,才揮舞著雙手把他們趕到了各自的崗位之上。
他挺直了身子,在宮門附近四處巡視了一下,剛往前邁了幾步,腳底下卻突然被一個不明的物什咯了一下,他皺了眉,低頭移開了腳,卻見漸漸黑下來的夜幕之中,隱約見到一個閃著淡淡幽光的物什,他彎腰拾起來,藉著不遠處的亮光看了看,卻是一串用金銀絲線穿得精細的琳琅珠串,最下面還打著繁複精美的瓔珞,只是顏色偏暗,不太像是女子用的物什,倒像是男子掛在腰間的日常配飾。
「這會是誰遺落在此的?看著樣式不凡,難道是進宮的那位大人不小心掉的?」
林墨染喃喃自語道,又想了一想,便隨意的把它揣入了懷中,想著要是那位大人派人尋了來,他再物歸原主了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