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的話剛問出口,承乾宮在外殿伺候的婢女便一臉笑意的步進了內殿,蘭溪緩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著實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她輕咳了兩聲,趕緊轉過頭去看向外殿,見那婢女已走到阿雪跟前,側身行禮後說道,
「主子,德嬪娘娘來了,她剛下轎子,聽聞主子身體不好,怕進了內室給主子添了外面的寒氣,正在外殿候著主子呢。」
蘭溪聽聞德嬪娘娘來了,趕緊彎腰用防塵的錦布把那經書和百子千孫圖收好,招手吩咐了一旁隨侍的兩個宮女過來,交代著她們把東西拿妥了後,對著阿雪輕笑著說道,
「既然德嬪娘娘來了,奴婢就不打擾了,太皇太后那邊還等著奴婢回話呢,良主子好生安養著,奴婢先告退了。」
阿雪微笑著點了點頭,待蘭溪出去後,她吩咐閩兒過來換了衣服,又讓她搬過銅鏡略略的打理了一下有些微亂的頭髮,才扶著閩兒的手走了出去。
外殿掛著厚厚的絳紫色簾子,隨侍的宮女把簾子掀開,阿雪扶著閩兒邁過高高的門檻,剛一抬眼,就見湘繡掛著喜悅的笑,小跑著過來持起了她冰冷的手,
「姐姐可是大好了,今日的氣色瞧著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來白公子的藥當真管用,比宮中御醫開的苦藥方子強多了。」
「又開始說渾話。」
阿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扶過她的手在外殿緩緩坐下,她白日裡看了許久的經,這時候有些倦了,瑩白的臉上被內室的暖龍燒得紅彤彤的,一雙秋水明眸含著盈盈春水,幾絲慵懶的長髮輕輕的貼服在她秀美的側臉上,添了一股獨特的嫵媚之色,湘繡疑惑得看了她幾眼,忍不住開口問道,
「姐姐,都這個時辰了,怎麼你還穿著居室的衣服,萬壽宴馬上就要開始了,閩兒,你們怎麼還不幫姐姐更衣裝扮啊,如耽誤了時辰,可是你們能擔待得起的?」
「回德主子話,我家主子身子不爽,不去赴宴了。」
「啊?」
湘繡被閩兒的話說得一愣,阿雪笑著看向她,解釋著說道,
「剛才慈寧宮的蘭姑姑來了,你沒見到她嗎?」
「見是見到了,但話卻沒說幾句。」
阿雪笑著搖了搖頭,招呼閩兒去給湘繡沏茶,自己則拉了她的手細細打量道,
「妹妹今日打扮得格外艷麗啊,這衣服顏色亮,趁著妹妹的膚色好看,就是這手上太光了些兒,來,妹妹不如戴了我這鳳血石的鐲子吧,正好趁了妹妹這身桃紅色的旗裝,我近日身體抱恙,剛才太皇太后下了恩旨,准了我不去參加宴席,妹妹在我這兒稍作一會兒,喝口香茗暖暖身子,便早些去了吧。」
「這不行,我怎麼能要姐姐的東西。」
湘繡看阿雪把皓白手腕上的鐲子退了下來,拉著她的手就要往上戴,她跟了阿雪一年多,自是知道這鐲子價值不凡,單是看那純正的顏色,也知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佳品,她縮著手不肯受,阿雪有些著急,剛要開口說話,胸中就窒了一口氣,扭過頭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閩兒,快過來,把姐姐的藥拿來。」
閩兒聽到外殿的動靜,領著兩個小宮女趕緊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瑩白色的琉璃瓶,把上面的軟木塞子打開,湊到阿雪的鼻子下面,阿雪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臉色稍好後,她推開了閩兒的手,對著湘繡說道,
「左右不過是個死物,你也要跟我客氣,平白惹了我難受,咳咳咳,咳咳咳……」
「姐姐,是妹妹錯了,妹妹這就戴上,姐姐莫要氣了,對了,這次萬壽宴妹妹特意和鍾粹宮的佟姐姐提議了,去了以往千篇一律的戲本子,特意請了江南第一伶館流芳閣的首席姑娘來宮中獻藝,據說她身材高挑容貌秀美,尤其善舞,當年就是因為一曲廣袖舞而力壓群芳,成為了江南第一名伶,妹妹還想著,姐姐長居深宮,平日裡足不出戶的,除了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姐姐連御花園也很少走動,這次難得請了江南名伶來宮中表演歌舞,姐姐如不能前去,真是有些可惜……」
「江南歌舞,第一名伶?」
阿雪的心莫名的跳了一下,她轉過頭去,輕輕開口重複著,湘繡見她有興趣,趕緊趁熱打鐵的說道,
「是啊,萬歲爺每年的生辰都是看那些戲,不是麻姑拜壽就是八仙遊龍,別說看了,背都背會了。這次妹妹我跟佟貴妃主動提議,想換個新鮮的點子博萬歲爺歡心,妹妹我尋思著,江南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那裡的女子個個能歌善舞姿色不俗,如是能請到宮裡來表演一番,肯定比那些死氣沉沉的戲好看得多,沒想到我這麼一提,佟貴妃就答應了,還親自寫了拜帖,請了江南第一名伶來紫禁城為萬歲爺祝壽。姐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別說咱們深鎖宮中,就是自由身,也沒有那個福分去江南親眼看她跳舞啊,聽說她跳一場舞,光是定金就要三百兩紋銀,怪不得京中之人都說江南富碩,一出手果然嚇死人。」
湘繡沖阿雪伸出三根手指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底儘是驚詫之色,阿雪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她總是有一種莫名不詳的感覺,可是又想不通究竟是那裡出了問題,她捂著胸口,看著湘繡一字一句的問道,
「那江南第一名伶,是個什麼名諱,你見過她嗎?」
湘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一抹促狹的笑意說道,
「怎的,姐姐這等吃齋念佛六根清淨的仙人也被妹妹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吧?我哪裡有榮幸能親眼見到她啊,據說她前兩日剛入宮,就住在西苑裡面,但外人一概不見,就連佟貴妃的邀請都被她委婉的推拒了,說是要專心練舞,不能在萬壽宴上出了絲毫紕漏,她這個理由找得甚好,連佟貴妃都被擋了回來,我又不是缺心眼,非要湊上去自討沒趣——」
「那她叫什麼,妹妹可是知道?」
「叫什麼,叫什麼,容我想想,嗯,有了,沈宛,對,沒錯,她叫沈婉,小字御蟬。」
「匡當」一聲,阿雪手中的茶杯應聲而落,裡面還燙著的茶水頓時灑了她一手,湘繡「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站起身來趕緊把阿雪被燙紅的手拿開,一旁的閩兒聽到動靜,轉身跑到承乾宮外殿的一角,端著冰冷的銅盤就衝了過來,湘繡把阿雪手放到銅盤裡的冰水中,又吩咐閩兒去內室裡拿藥,承乾宮裡一陣人仰馬翻的,折騰了好久才安靜下來。
「姐姐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連杯子都拿不穩了,這手可是傷到了,還疼不疼?」
阿雪漸漸緩過神來,突然睜大了一雙不甚清明的眼,一把抓過湘繡的手,口中急急的說道,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沒有錯,是她,是她,竟然是她,她怎麼回來了,不行,我要去萬壽宴,閩兒,快給我更衣梳妝,我要和德嬪娘娘一同赴宴!」
萬壽宴上,玄燁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他面上雖然掛著笑,可是眼底卻一絲笑意也沒有,身旁伺候的梁九功小心的探著皇上的神色,見他目光若有似無的盯在下首處的一個空位上時,心中頓時明瞭,他退下身子,衝下面伺候的一人招了招手,喚了他平日裡最賞識的小太監魏珠過來,附耳說道,
「去問問清月姑姑,良主子怎麼還未到。」
「是。」
那小太監低眉應了,趕緊小碎步的跑了下去,不久之後,太皇太后扶著蘇茉兒駕臨萬壽宴,玄燁收斂心神,掛上喜悅的笑容領著一眾朝臣嬪妃向太皇太后請安叩首,太皇太后慈愛的把玄燁扶了起來,含笑著說道,
「今兒個你是壽星,不必如此拘束,福全和常寧都說,宮中好些年頭不曾這般熱鬧了,聽說這次還請了江南的名伶來宮中表演歌舞,我這個老太婆久居宮中,也趁著皇上壽宴開開眼界,看看這江南第一名伶,是不是名不虛傳。」
玄燁笑著奉承了太皇太后幾句,從蘇茉兒的手裡小心攙扶過她,陪伴著太皇太后登上了首座,臨轉身前又看了下首的那個空位一眼,被眼尖的太皇太后正好捕捉到他游離不定的視線,
「雲珠身子不爽,我怕她一番折騰下來再添了病,特意准了她在宮中靜養,過些日子待天氣暖了,再讓她親自補給你一個生辰也不遲。」
「原不過是個生辰罷了,孫兒並未放在心上,皇祖母言重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心眼小,於這等事也要跟她計較,她性子倔強,不似宮中其他女人對你曲意逢迎,可是她有她的好處,宮中這麼多嬪妃,你怎麼就老是跟她過意不去,處處找她的麻煩,你別以為我呆在慈寧宮中什麼事情都不知道,這次她舊疾復發,與你前陣子去承乾宮與她一番爭執脫不了干係,她已經是你的人了,過去的種種便過去了,如你當初那般在意她的過去,又何苦非要把她從納蘭容若的身邊搶過來,你是她的夫君,又是個男人,莫不要事事與她計較,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氣,你就讓讓她,別老跟她置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