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繡生產後沒多久,宮中便迎來了萬壽節,玄燁平日裡的吃穿用度一向節儉,因此次生辰恰逢六阿哥七阿哥出生,三喜臨門之下,慈寧宮裡的太皇太后便下了懿旨,讓禮部盡心操辦,務必要隆重喜慶。
湘繡剛剛生產完,因六阿哥年幼,大半的時間均要呆在阿哥所裡,她閒來無事,便想著去佟佳貴妃那裡看看四阿哥胤禛,四阿哥胤禛一歲半了,湘繡去時,佟貴妃正把著他的小手教他習字,這孩子年紀尚幼,卻不似一般孩童那般哭鬧好動,平日裡安靜得很,隨便給他一個物什,他也能逕自把玩半天,佟貴妃身子不好,帶胤禛卻很得心應手,想著皇上的生辰將近,她耐心的教導著一歲半的胤禛,扶著宣紙一筆一劃的寫著萬壽無疆四個大字。
胤禛坐在軟榻上,小小的身子趴在軟榻之上的梨花香木矮桌上,認真的寫著字,他的手太小,還拿不穩毛筆,佟貴妃是個心細之人,命人特製了一桿小巧精緻的毛筆給胤禛習字用,胤禛的臉紅彤彤的,握著那隻小小毛筆不停在宣紙上寫著,前面三個字還好,筆畫不多,胤禛已練了三天了,早就寫得順暢了,可是最後一個疆字(當時寫的還是繁體字啊),筆畫實在是太多了,他寫滿了好幾張宣紙,均是不甚滿意,佟貴妃在旁看著,微笑著連連搖頭,對身旁的貼身侍女瑤玲說道,
「這孩子,還不滿二歲,做起事來卻認真得很,我現在都有些後悔教他習字了,這一練起來就不松筆,要是累壞了眼睛可怎生是好?」
瑤玲剛要回佟貴妃話,抬頭時卻眼尖的看到湘繡扶著錦裡,滿眼渴盼的看著面對著她靜靜習字的胤禛,瑤玲對佟貴妃擠了擠眼睛,佟貴妃轉過頭去,恰好看到湘繡半倚在門框,滿是眷戀的看著胤禛,她心底咯登一下,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重重捏緊,瑤玲見佟貴妃臉色蒼白神色慌張,連忙輕喚了她幾聲,佟貴妃在瑤玲的呼喚聲中緩過神來,待回頭看去時,湘繡已扶著錦裡的手,如一抹春日裡的清風般邁進了鍾粹宮的殿門。
湘繡今日特意裝扮了下,她換了一件嫩綠色的旗裝,烏黑的髮髻上只簪了一隻白玉髮簪,怕顏色太淡,又在發側旁添了一朵御花園內剛剛採來的玉蘭花,整個人裝扮得素淨又不失清,與宮中大多習慣塗脂抹粉的年輕嬪妃們不同,湘繡的身上毫無胭脂香味,卻在靠近她時,隱約聞見一股女子獨有的奶香,佟貴妃咬著淡粉的櫻唇偷偷往她高聳的胸部看去,知她剛剛又為皇上添了一子,還是個健康壯實的阿哥,這心底也不知是什麼滋味,直到湘繡掛著溫柔的笑意走到她面前福身請安,她才勉強撫平了暗湧的情緒,抬手扶起了她,
「妹妹太多禮了,這春日風寒,妹妹剛剛做完月子,怎麼就急著出來走動了,如不慎染了風寒,落下了病來,皇上可是會心疼的。」
「姐姐太多禮了,這一連幾月都未來鍾粹宮給姐姐請安,妹妹唯恐失了禮數,過幾日便是萬壽節了,老佛爺下了懿旨,讓禮部隆重操辦,務必要辦得喜慶熱鬧,說來也巧,剛才皇上去阿哥所看望六阿哥,未多久皇上便派人到永和宮傳了聖諭,說是姐姐身子不好不宜過度操勞,特意囑咐了妹妹,讓妹妹來鍾粹宮幫襯姐姐料理萬壽節的種種瑣事,妹妹怕姐姐久等,剛得了聖諭便從永和宮趕了來,還望姐姐不要嫌棄妹妹粗鄙,給姐姐添了麻煩才好。」
佟貴妃看著湘繡笑顏如花的樣子,內心的酸楚幾乎要淹沒她,可是面上她卻不動聲色,仍是客氣著與湘繡聊了幾句後宮之中的閒話,扭頭看去時,卻見胤禛筆直的坐在軟榻之上,一雙黑玉般的眼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毫不避諱的打量著站在佟貴妃身側的湘繡。
「這,這就是四阿哥吧,沒想到都這麼大了。」
湘繡拚命克制住自己暗暗發抖的身子,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移動半分腳步,她緊緊地攥住錦裡的手,眼中似有淚水,嘴角卻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揚,佟貴妃此刻也不好迴避,只得沖坐在軟榻上的胤禛招了招手,讓一旁隨侍的奶娘抱了胤禛下來,牽著他柔軟的小手一步步的走到了湘繡面前。
「胤禛,這是永和宮的德嬪娘娘,快過來,給德嬪娘娘請安。」
胤禛點點頭,依照宮中的禮節中規中矩的給湘繡請了安,
「兒臣胤禛,給德嬪娘娘請安,德嬪娘娘吉祥。」
湘繡微笑的表情驀地一僵,她呆愣了一瞬,有些無法接受自己的親生兒子第一次開口喚自己,竟是如此冰冷生疏的稱呼,她站在原地,久久都說不出話來,胤禛未得到她的恩准,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佟貴妃看向幼小的胤禛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實在是有些心疼,她在一旁捂嘴咳嗽了幾聲,用手肘悄悄的撞了下一旁默不作聲的湘繡,湘繡回過神來,調整了一下心底紊亂的情緒,向前邁了一步,俯身扶起了胤禛小小的身子,
「免禮免禮,快快免禮,四阿哥年紀還這般小,卻生得如此懂事,看著真是讓臣妾羨慕不已,姐姐,你把四阿哥教養得這般好,妹妹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是。」
佟貴妃有些尷尬,俏麗的臉上染了一抹顯而易見的蒼白,她一向不善言詞,此刻被湘繡這綿裡藏針的話一頂,頗有些手足無措之感,她身旁的瑤玲看到湘繡的眼一眨不眨的盯在四阿哥身上,怕佟貴妃心有芥蒂之下胡亂猜測損了心神,趕緊微笑地走了出來,對著小小的四阿哥福了身,又抬首對他旁邊站著的奶娘說道,
「奴婢瞧著天色已然不早了,德嬪娘娘,要不您先跟我家主子聊著,奴婢先帶四阿哥回阿哥所,一會兒天就要黑了,四阿哥一向早睡,就不在這妨礙您和主子談正事了。」
佟貴妃暗自呼了口氣,順著瑤玲的話微笑著說道,
「是啊,今個四阿哥練了一天的字了,他年紀還小,我看他也確實累了,還是讓他早點回阿哥所休息吧,慧娘,你帶四阿哥回了吧,記著把小廚房裡溫著的小吊梨湯給四阿哥帶著,春日乾燥,四阿哥的嗓子這幾天一直不太舒服,你看著他把湯喝了,再讓他睡,記住了嗎?」
「奴婢記得了。」
佟貴妃點點頭,俯身摸了摸胤禛紅彤彤的小臉袋,溫柔的囑咐了他幾句體恤話,胤禛一向聽話,見佟貴妃如是說,便衝她福了個身子,奶聲奶氣的回道,
「兒臣告退了,也請額娘早先安置。」
佟貴妃欣慰的笑了笑,腳步輕移,隨著四阿哥小小的身影來到了殿外,湘繡站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直愣愣的看著越行越遠的四阿哥,一顆心破碎成千萬片,那一聲軟軟的額娘,曾是她多少日夜來的渴盼,她好像抱抱他,好想讓他開口喚自己額娘,可是如今聽到了,卻是她的兒子喚別的女人額娘,自己之於他,卻是後宮之中一個陌生疏離的德嬪娘娘,這實在是天大的諷刺,天大的笑話,她深吸了口氣,故意忽略一旁錦裡關切的目光,邁開沉穩的步子,來到了四阿哥剛才落座的軟榻前面。
軟榻上的梨花香木矮桌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四阿哥剛剛習完字的宣紙,湘繡側身坐在了軟榻之上,伸手把那一摞厚厚的宣紙拿到面前,垂眼仔細看著,「萬壽無疆」,原來她的兒子正在學寫這四個漢字,他還未滿兩歲,字卻寫得如此好,工工整整橫平豎直的,雖不見筆體,卻很乾淨,宣紙之上整整齊齊的佈滿了這四個大字,個頭形狀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如不是親眼見到,她很難想像自己的兒子在如此幼小的年紀裡,竟能親手寫出這樣的字來,她一歲半的時候在幹嘛,好像只會在額娘的懷裡撒嬌吧。
她天生好動,半刻也呆不住,當初習字的時候,她挨了阿瑪不少打,額娘心疼她,護著她不讓阿瑪打她,嘴裡直直念叨著,
「好好的女子,學習字作甚,女兒家嘛,滿腹經綸也比不過肚子爭氣,與其讓繡兒坐在這裡活受罪,還不如讓她學學琴棋書畫女紅歌舞,將來到了夫家,也能取悅夫君多獲寵愛,這不是更有裨益嗎?」
阿瑪當時濃眉一豎,指著額娘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這個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琴棋書畫女紅歌舞,那是伶人館裡的下賤女子才習的玩意,咱家的女兒將來是要入宮選秀的,滿清皇室入主中原後,對漢化越來越看重,她不習漢字,將來如何在一眾美貌的女子中脫穎而出,我正是看得長遠,才讓繡兒早習漢字,我的這幾個女兒之中,就屬繡兒秀外慧中,你讓她去學那些不入流的玩意,才是真真耽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