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殿的上方置了一塊水墨色的牌匾,上面用蒼勁的草書寫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憐雪閣」,兩邊粗如古樹的碧色圓柱上,分別刻了兩行字,
左邊一行為「浮生幻影,前世糾葛誰與錯。」
右邊一行為「夢尋三生,繁華落盡總是空。」
玄燁心下一驚,猛地走上前去,對著這兩根圓柱上的字,在心底默念了三遍,每一遍而過,腦海中便會湧出零星的景象,他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竟有些不能思考,只覺得前方之路迷霧重重障礙層層,任他如何努力也辨不出其中分明。
他貴為天子,這天下本應沒有他想不通的道理,可是自從跌入了這個奇怪的夢境後,他處處受阻,腦中一團漿糊,哪裡還有一絲平日裡的英明銳利,玄燁越想越氣,惱恨之下,他揮出拳頭重重的打在了面前的碧色圓柱上,不想那靜止不動的圓柱卻突然晃動了起來,玄燁大驚失色,看著眼前越搖越烈的圓柱之上,一條條深邃的斷痕迅速地湧現了出來,眼前精美絕倫的殿宇隨著那斷痕的不斷加深,如轟然倒塌的山體一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化為了一堆灰燼。
他狼狽不堪的逃了出來,跌坐在地上重重的喘著粗氣,滿身都是濺落的碎渣和髒污的灰塵,玄燁揮了揮手,被空中飄浮的灰塵嗆得難受,捂著嘴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是誰,是誰在哪裡…」
一陣清脫俗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上響起,玄燁捂著嘴,謹慎的抬起頭來,卻見水天相接的一方,一道碧色的流霞飛馳而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立在了玄燁的面前。
玄燁抬頭看去,只覺得眼前瑩霞飛舞,鼻尖暗香浮漂,那碧色的光影之中,盈盈而站著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眉間一顆殷紅的硃砂痣,襯著她雪白無暇的面容,好似一滴鮮血落在了白雪皚皚的山峰之上,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你是誰,為何要毀了我的憐雪閣?」
「姑娘又是誰?」
「我是憐雪閣的主人。」
那女子容貌艷麗,身姿娉婷,美得不似凡間之人,只是眉眼之中透著淡淡的清冷,讓玄燁一見就覺得分外熟悉,偏生又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只得站在原地與她從容交談,想著如是能從她的言語中覓得些蛛絲馬跡出來,便極好了。
「姑娘說自己是憐雪閣的主人,可有憑證?姑娘說是在下毀了憐雪閣,又有何依據?」
女子似乎從未被人這般問過,一雙秋水明眸滿是困頓的看著玄燁,她的眼瞳晶瑩剔透,卻不甚清明,身上穿著一件月牙白的長裙,看不出款式,只覺得輕如蠶翼薄如宣紙,經頭頂之上浮動而過的碧水遙遙一照,使得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膚變得如水一樣的透明,玄燁轉過頭去,強迫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身上離開,可是片刻之後,縈繞在他鼻尖的那縷暗香突然消逝而去,他心下一驚,急忙轉過頭來,卻那裡還見得到女子的影子,玄燁不甘的往前跑了幾步,四目遠眺,只見一望無垠的廣闊土地,就連那憐雪閣破敗的廢墟也消失不見了,他心急難耐,只覺得那女子是個對自己十分重要之人,心中存有好多的疑問想要當面問她,誰知這麼快她便消失無蹤了。
「姑娘,姑娘,你在哪裡,你快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玄燁運足內力,在空曠無人的碧水之底歇斯底里的大喊著,那聲音穿透層層阻隔,上方浮動而過的盈盈碧水被激起了一道道銀色的水波,玄燁不甘的四處奔跑著,不停的呼喊著她,終是無果,他的力氣漸漸枯竭,只得不甘的跪倒在地,不停的捶打著身下堅硬如鐵的冰冷地面,精神恍惚之際,他仿若聽得遙遠的天水一方,隱隱傳來一陣悠揚飄渺的歌聲,歌中反覆唱著,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前世負今生,連理根枝斷。承乾鎖香魂,莫要苦糾纏。」
「皇上,皇上,您醒醒,您醒醒啊,來人啊,皇上夢魘了,快來人,速傳太醫。」
玄燁再次睜開眼睛時,太醫院的御醫們齊齊跪了一地,他滿頭大汗,臉色潮紅,整個人都處於異常緊繃的狀態,梁九功見他醒了,在一旁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從袖子裡掏出那條粉紅色的手帕,不停的拭著眼淚,嘴巴裡念叨著,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皇上總算醒了,總算是醒了。」
玄燁出了一身大汗,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他試著起身,卻怎麼也起不來,無奈之下,只得停了一天的早朝,躺在龍床上閉目靜養。
中午的時候,玄燁的精神好了些許,他下床更衣,在乾清宮內草草用了午膳,想到阿雪未曾痊癒的傷勢,又不放心的跑到了乾清宮側殿的內室之中探視了她,一旁低頭配藥的白梓川見皇上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著過來跪地行禮,玄燁一抬手免了他的禮數,越過他逕自走到阿雪床前,一把掀開長袍側身坐在了床榻之上,他細細打量了一下阿雪的氣色,見她絕美的面容已基本恢復如初,只餘額間的傷口留了一道淺淺的粉色淡痕,他伸出手來,滿是疼惜的撫上了她額間的傷口,繃了一整日的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皇上放心,良貴人額間的傷口不深,不過十日便可痊癒。」
「嗯,你的醫術朕一向放心。」
白梓川謙虛的連說了幾聲不敢,玄燁心中有事,敷衍了白梓川幾句,又命人賞了他一些珍稀藥材便退他下去了,梁九功很會察言觀色,見玄燁面色不佳語氣急促,知他定是心中有事,於是一直躬著身子守在內室懸掛的紫色紗帳外,一聽到玄燁喚他,立刻小跑著來到了他的身前。
玄燁看了他一眼,鼻中冷哼一聲,語氣不善的說道,
「你倒是機靈得很,早就知道朕有事要交待你去辦?」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妄加揣測聖意,可是欺君的大罪,奴才只有一條命,一顆腦袋,萬不敢犯,萬不敢犯啊。」
「嗯,學聰明了,你過來,朕有事要問你。」
「是。」
梁九功掛上一抹諂媚的笑容,探著身子挨近了過來,玄燁嫌棄的踢了他一腳,有些厭惡的說道,
「朕告誡你好幾回了,面聖時不要在身上塗脂抹粉的,看著就讓朕噁心。」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梁九功跪在地上,兩隻手一左一右,不停的打在自己胖嘟嘟的臉上,玄燁看著心煩,也知道梁九功一向怕疼,此刻這般不過是做做樣子哄他消氣,定是沒有下重手,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起身為阿雪蓋好被子,又撫了撫她散落在耳畔邊的烏黑長髮,才起身走出側殿內室,來到外面靠窗而置的軟榻之上,盤腿坐了上去。
「梁九功,你在宮中呆了幾年了?」
「回皇上話,奴才是康熙二年入的宮,至今已在紫禁城中度過十六載春冬了。」
「梁九功,朕問你,你在宮中呆了這麼多年了,也見過不少後宮的嬪妃貴人,你覺得一個女人要想在後宮之中站穩腳跟,最需要的是什麼?」
梁九功細小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有些搞不懂玄燁話中背後的含義,他抬起頭來偷偷看了一眼玄燁的神色,卻見玄燁倚在檀香流雲的軟榻上,正神色恍惚的看著窗外,梁九功心思一動,聯想起近日來後宮之中發生的種種事情,心底已然有了七八分的主意,但他一向謹慎,於是他趁著玄燁精神恍惚之際,試探性的回道,
「皇上,這後宮中的女人,無論入宮前的身份地位如何,入宮之後便已然是愛新覺羅家的媳婦了,都說丈夫是女人頭頂上的天,娘娘貴主們既然入了宮,便與過去的種種徹底脫離了干係,而她們在夫家的身份地位興衰榮辱,還不是要依仗著皇上的寵幸來論斷嗎?」
玄燁看了他一眼,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容上染了一絲諷刺的笑意,他目光清冷,食指輕劃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望著窗外那片鬱鬱蔥蔥的松柏,淡漠的說道,
「脫離了干係?要真能斷得徹底離得乾淨,倒也容易了,怕就怕她們與娘家之人藕斷絲連,表面柔順暗通款曲,朕稍不注意,反而還要被她們算計利用,白白做了她們家族勢力的踏板,助她們平步青雲。哼,與其花心思卻琢磨那些處心積慮的女人,還不如朕親手栽培出一個毫無背景的人來,苒兒(佟貴妃)性子柔弱無甚主見,應付些後宮裡的瑣事還好,真要讓她壓制住那些野心勃勃伺機而動的女人們,還真是難為了她,算來算去,她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也難怪皇祖母對她格外重視,原來是跟朕想到一處去了,呵呵,好,既然如此,朕就給她機會,至於能否把握得住,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梁九功,傳朕旨意,今夜擺駕永和宮,由德嬪娘娘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