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滿眼的火,阿雪腦中最後的景象,是自己倒入了一個結實有力的懷抱裡,她的眼被四周狂舞的火焰熏得淚水直流,迷濛之中,她好像看到納蘭容若衝破那扇殘破的窗戶,於火海當中緊緊的抱住了她,倒入這個溫暖懷抱的一刻,她只覺得身心一陣放鬆,鋪天蓋地的疲倦感如潮水一般湧向了她,阿雪輕輕的笑了,在他懷裡疲憊的喊了一聲容若,便被無邊的黑暗奪去了所有的神智。
曹寅抱著阿雪衝出火海,只覺得懷裡的女子輕得如沒有重量一般,明明四周的火焰奔湧的如此炙熱,可是他懷裡的女子卻冷如一塊千年的寒冰,他沒有聽到她最後的呼喊,更無法分辨出自己那狂亂焦躁的心情,他顧不得自己燒焦的頭髮,冒著滾滾熱浪的衣服,只是在落地的那個時刻,拼勁最後的力氣緊緊的護住她,曹寅渾身是傷,可是此刻的他,甚至連疼痛也未曾感覺到,阿雪的呼吸越來越弱,好像隨時隨刻都會停止一般,他急得落淚,卻只能無助的抱著她,緊緊的抱住她。
一旁的湘繡見阿雪被一名年輕的侍衛從火海裡救了出來,本來絕望的心頓時活了起來,她四肢酸軟,掙扎了半天都不能從地上站起身來,只得原地翻了個身,用雙手撐住半截身子,咬牙沖阿雪的方向一點點的爬了過去,又哭又笑的喊道,
「姐姐,姐姐,老天保佑,幸好你沒事,姐姐,我錯了,我錯了,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出事,不能有事,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
湘繡跌落的地方離阿雪不算遠,可是這一段路卻彷彿耗盡了她所有的心血,就在她快碰到阿雪的時候,錦裡追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遠遠的跑了過來,她伸長了手,想去觸摸一下曹寅懷裡緊緊閉著雙眼的阿雪,就在她快碰到那被熏得面目全非的憔悴面容時,一陣鑽心的疼從她的手腕上傳來過來,她身子羸弱,實在受不住這突然而來的劇痛,不禁仰天痛呼出聲,捂著紅腫的手腕在地上翻轉著身體,玄燁目眥欲裂,恨不得一掌打死地上那個不斷哀嚎的賤人,錦裡適時的奔了過來,不著痕跡的擋在了湘繡的面前,猛得跪地抱住玄燁欲踢出去的腳,大聲的喊道,
「皇上,皇上息怒啊,良貴人,良貴人剛剛被曹大人救出來了,皇上還是先看看良貴人吧!」
玄燁被錦裡這句話喚回了神智,他急轉過身,看向被曹寅緊緊摟在懷裡的阿雪,曹寅的意識已然有些不清,但見皇上來了,他不得不鬆開手,玄燁蹲下身子,從曹寅的懷裡小心的接過阿雪,只見她本來潔白如雪的面容,被那煙火熏得如焦炭一般黑,他心疼不已,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輕輕的擦著她流血不止的額頭,那白色帕子很快就被浸得一片殷紅,玄燁看著那帕子上刺目的紅色,黑玉般的眼中甚至都要流出血來,他抱著阿雪,扭過頭大聲的喊道,
「快來人,太醫呢,還不快給朕滾出來救人。」
承乾宮裡一陣人仰馬翻,大量的侍衛僕從湧入殿內,滅火的滅火,救人的救人,玄燁抱著阿雪,瘋了一般往外跑去,幾名太醫已被接到了承乾宮門口,看到承乾宮內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不禁嚇得腿軟目眩,玄燁卻如一陣狂風般衝了出來,看到那幾名太醫,赤紅著雙目勃然大怒道,
「怎麼這麼慢才趕來,如良貴人有何不測,朕定要你們這些誤人的庸醫陪葬!」
幾名太醫嚇得面無人色,領頭的那個是太醫院的院正大人,他素知皇上的脾氣,此刻見皇上動了真怒,並不是口頭上的氣話而已,他趕緊穩住慌亂的心神,主動上前給那位昏迷不醒的貴人診治,待號過脈後,他微微舒了口氣,命身旁隨侍的一個太醫取過針盒,原地過火後,對著阿雪的幾個穴位仔細的紮了下去,玄燁一直抱著阿雪不肯鬆手,只見承乾宮的外面,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片的奴僕侍衛,直到阿雪的呼吸漸漸回暢,玄燁才稍稍鬆了口氣,
「皇上,您可否先放下娘娘,讓微臣處理一下娘娘的外傷。」
「不必。」
玄燁一口回絕,那太醫院的院正大人只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取出傷藥,為阿雪清理起臉上的創面來,玄燁看到阿雪的額頭終於不再流血,緊緊揪著的心終於沒那麼痛了,他看了一眼隨侍在側的梁九功,喚他貼身過來吩咐道,
「派人去把孔清月給朕找來,就說雲珠有難,讓她助朕一臂之力。」
這日夜裡,玄燁安頓好阿雪之後,梁九功進得乾清宮的內室來,恭敬的說道,
「皇上,夜深了,可否傳寢?」
玄燁擺了擺手,疲倦的揉了揉額頭,梁九功幽幽的歎了口氣,回頭小聲退了內務府舉牌的太監,玄燁坐在床邊,伸手撫摸著阿雪滿是傷痕的面容,啞著嗓子說道,
「梁九功」
「奴才在,萬歲爺,您有什麼吩咐?」
「去侍衛房看看,曹寅的傷勢如何了,他這回立了大功,待他傷勢痊癒後,朕要好好的賞他。」
「奴才遵旨。」
梁九功給皇上打了個千,見皇上遲遲未有回語,便大著膽子抬頭朝那紫晶珠簾內探頭看去,只見皇上低頭解開了阿雪胸口繫著的盤扣,順著那根紅色的軟繩牽出了那塊晶瑩如雪的暖玉,皇上低頭看著那玉,似乎在細細回想著什麼,梁九功看得一陣迷惑,卻又不敢擅自出聲驚了聖駕,只得伏低身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那內務府的管事太監還未走,見梁九功低著頭走了出來,趕緊迎了上去,無不討好的說道,
「梁總管,梁總管……」
梁九功正心煩著,見了這管事太監也沒好氣,一甩手中的白色拂塵,捏著嗓子說道,
「叫什麼叫,咱家還沒聾呢,你怎麼還未回啊,皇上已然說了,今夜不傳寢,是不是你又私下拿了那位貴主的好處,事未辦成,回去恐怕不好交差吧。」
那管事太監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有些赫然的說道,
「還是總管大人英明,什麼都瞞不過總管大人……」
「去去去,別跟咱家套近乎,最近皇上龍心不悅,你我都是在御前侍奉的人,可是要加倍的小心伺候著,這銀子要賺,可是命卻更要緊,你入宮的日子也不短了,做事怎麼老是這般顧頭不顧腚的,還不如魏珠那小子來得精明穩妥。」
「魏珠,對了,總管大人說起魏珠來,小人我倒是疑惑了,今日為何未曾見到魏珠啊,他不是總管大人的左膀右臂嗎,怎麼今個卻不在總管大人身邊了?」
梁九功瞪了他一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你這個愛打聽的毛病,受了那麼多罰還是不長記性,是不是要咱家我再命人打你個幾十板子,你才能管得住這張惹是生非的嘴啊。」
管事太監倒抽一口冷氣,本是訕笑的臉變得有些扭曲,他沖梁九功連說了幾聲不敢,便福了身子匆匆退下了,梁九功看著他離去的背景,心下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他小跑了幾步,急急追上他問道,
「等等,咱家有事要問你。」
那人頓住腳步,躬著身子攏著袖子回道,
「不知總管大人有何吩咐。」
梁九功朝乾清宮內看了一眼,拉著他走到迴廊的一角,低聲問道,
「話說,你在內務府已呆了近十年光景了吧。」
「總管大人好記性,小人是康熙八年入的內務府,直至今日,確有十年光景了。」
「你幫我留意個事,如能打聽出來,咱家必有重謝。」
「總管大人您這話說的就太客氣了,有什麼事您吩咐一聲便是,小人定當從命。總管大人這幾年對小人照拂頗多,小人能為總管大人略盡心力,是小人的福氣。」
梁九功滿意的笑了笑,他把心中之事對那內務府的管事太監詳細的說了一番,那太監附耳過去,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一拍胸脯,堅定的說道,
「總管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暗中多派人手去打聽這枚暖玉的來歷,只要這枚暖玉出自宮廷,小人定能為大人查得水落石出。」
梁九功滿意的一笑,又拉著頭低聲吩咐了幾句,才和顏悅色的放他離去,臨行時,他捏著蘭花指,點著他的額頭嗔道,
「說吧,到底是那宮的貴主叫你來窺探聖意的,你幫了咱家的大忙,咱家也不好讓你難做,說吧,只要是咱家能告訴你的,定會給你露個風聲,讓你好回去交差的。」
那管事太監聽梁九功如是說,感激得差點給他跪下,他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說道,
「總管大人,真不是小人貪財,實在是這位貴主太過厲害,小人躲了她幾次了,卻次次被她捉到,早知道這位主子如此難纏,小人當初哪兒敢收她的銀子,哎,如今誤入歧途,卻是騎虎難下,還望總管大人體恤小人,多多幫襯一二啊。」
「得了得了,少跟咱家來這套兒,快說,到底是那宮的主子叫你辦的差事,咱家也好為你斟酌斟酌。」
那管事太監賊溜溜的小眼四下一轉,遂抬起腳尖,附在梁九功的耳畔旁悄聲說道,
「是儲秀宮的榮嬪娘娘,自從皇上冊封了永和宮的德嬪娘娘後,便很少去儲秀宮了,榮嬪娘娘似乎和德嬪娘娘有些過節,自從德嬪娘娘承了盛寵之後,儲秀宮裡的下人們便遭了殃兒,您可是不知道這位榮嬪娘娘的脾氣,看著柔柔弱弱的,卻是個頗能下得了狠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