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十月十三日,烏氏湘繡被冊封為德嬪,思寧宮被改名為永和宮,皇上親下聖諭把永和宮修葺一新,還命人栽植了許多珍貴的鮮花草木來妝點永和宮的迴廊庭院,一時之間,德嬪的風頭蓋過了前幾日盛寵不衰的承乾宮良貴人,眾人議論的焦點從良貴人的身上迅速轉移,又開始對永和宮的德嬪議論紛紛了起來。
慈寧宮的太皇太后聽聞這個消息時,正在和阿雪下棋,阿雪的棋藝不精,可是興趣卻濃得很,這幾日以來她天天到慈寧宮纏著太皇太后下棋,十有九局都是她輸,蘇茉兒在旁笑得直不起腰來,見沒有外人隨侍在側,便走到太皇太后身邊,俯低身子輕笑著說道,
「格格也真是的,和小輩之間也這般計較,依奴婢看啊,良貴人初學,您定是要讓她几子才算公平。」
太皇太后搖搖頭,一雙佈滿細紋的眼慈愛的看向對面垂頭苦思的阿雪,小聲的說道,
「這孩子精明著呢,你以為我故意讓她,她就真的歡喜了,別看她棋藝不精,但那股子不服輸的較真勁兒,和當年的塔塔啊,可是一模一樣的。」
阿雪走棋很慢,每一步都要冥思苦想好半天才落子,剛開始她很不好意思,總是紅著臉輕聲說道,
「皇祖母,我棋下得委實不好,落子更是慢,您會不會嫌我耽誤太久啊?」
太皇太后捋了捋頭髮,帶著碧石貓眼的護甲反射出一道淡淡的青芒,蘇茉兒聽阿雪這般說,回想起太皇太后年輕時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笑,她從蘭溪手中奉著的檀木香盤中拿過兩盞熱茶,先遞給了太皇太后,後又遞給了阿雪,阿雪起身接過,聞到茶香四溢,頓感舒暢,她持著茶盞剛落座,就聽蘇茉兒在旁打趣的說道,
「格格年輕的時候啊,可沒有良貴人這般坐得住,她一天不出去騎馬遊獵,渾身上下便像起了跳蚤般難受,在我們科爾沁的草原啊,格格的騎術是一流的,別說女子,就是生龍活虎的小伙子,也沒有幾個人能賽得過她。」
阿雪黛色的眉間不自覺地染上一抹情愁,她嘴角微微一動,略低下頭掩飾住了心頭滿溢的苦澀,太皇太后瞭然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打斷了蘇茉兒的話,輕笑的說道,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在你面前,蘇茉兒才會把這等陳年舊事翻騰出來談論,後來我入了宮,跟著姑姑學規矩,幫襯著她料理後宮諸事,哪裡還有那般逍遙自在的日子,現在年紀大了,更是折騰不動了,都說人是越老越懈怠,我現在啊,什麼都剩不下了,剩下得就是時間嘍。」
阿雪點了點頭,剛想開口接上幾句話,蘭溪卻臉色有異的走了進來,太皇太后見她偷偷抬眼看了阿雪一刻,知她有些話不好當著阿雪的面上講,便藉著更衣(如廁)的理由,落空的出了去,蘇茉兒本想跟著,太皇太后含笑的看了蘇茉兒一眼,親切的說道,
「你就別老跟著我了,左右不過在這慈寧宮中,我還能丟了不成,這手棋下了一半,我也有些乏了,你陪著雲珠下完,如是輸了,我可饒不了你。」
蘇茉兒也是個臭棋簍子,與阿雪可謂是「棋逢對手」,聽太皇太后如是說,便不客氣的坐在了她剛才的座位上,拾起黑子在棋盤上思索起來,太皇太后沖蘭溪點點頭,蘭溪恭敬的過來,扶著太皇太后走了出去,庭院當中,太皇太后看著滿園盛開的月季花,皺眉問道,
「可是皇上那裡出了些事情?」
蘭溪搖了搖頭,湊近太皇太后身旁低聲說道,
「也不是出了事情,就是皇上他剛剛冊封了四阿哥的生母烏氏為德嬪,還下旨命人把前明的思寧殿修葺一新,親筆提了永和宮的殿名,賜給了這位新晉的德嬪娘娘。」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看著前方一朵開得尤為耀眼的月季靜靜出神,蘭溪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心中暗道,這花真是美,紅白相間的花瓣層層展開,遠遠望去,就如白雪染了落霞,朝日透了浮雲,只是一眼,就從爭相開放的月季花中脫穎而出,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烏氏?就是那個出身於辛者庫,楞被皇上說成是內務府包衣的女子?」
蘭溪收回目光,低頭恭敬的回道,
「正是。」
「這孩子,顛倒是非的能力倒是強,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太皇太后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看著那朵開得耀眼的花,平日裡慈祥安逸的面容上透出一抹鋒利的銳芒,蘭溪服侍她已久,見她神色有異,便乖覺的閉口不言,過了一會兒,太皇太后喚了蘭溪一聲,蘭溪趕緊應是,只聽太皇太后淡淡的說道,
「蘭溪,一會兒你命人把那株月季小心移盆,替哀家賞給永和宮的新主子,你告訴她,這株花的名字叫作緋月落霞,曾是先帝的靜太妃最為心愛之物,都說百花之中,月季花期最長,因此又被世人稱為月月紅,又名花中皇后,可惜的是,這花美則美已,卻渾身是刺,讓德嬪看顧此花時仔細著些兒,萬不要被傷到了。」
「蘭溪明白。」
「你先下去辦吧,讓那些遠處的奴才也走遠些兒,哀家有些心煩,想在這兒單獨呆上一會兒。」
「奴婢遵旨。」
待蘭溪走後,太皇太后扶著白玉碧石鑄成的欄杆,看著那朵在風中靜靜綻放的緋月落霞緩緩說著,
「元薇,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去了,冷宮的那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你什麼都未留下,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到,就這樣決絕的去了。你最愛月季,也像極了它,花中皇后月月而紅,美艷而高傲,燦爛又倔強,你本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讓你進宮的,草原的天空廣博無垠,可以任你隨心所欲的生活,可是你要知道,大清的皇后需要的是寬容大度、是知退有度,是隱忍不發、是深思熟慮,而你渾身帶刺,任我怎麼說教也不肯拔掉你的刺,掩掉你的鋒芒,你刺傷了別人,更刺傷了自己,最後落得如此結局,究竟是福臨負了你,還是你欠了他,我也說不清了。可是時到今日,我才發現自己並不瞭解你,在這後宮之中,也許只有你,是真的愛福臨的,因為這份愛來得太過純粹,所以恨才叫人刻骨銘心,如今我放你離去,希望你的經歷可以警醒永和宮那個女人,讓她牢記自己的本分,不要生出其他的妄想來。皇上總以為女人是手中的棋子,殊不知,在他利用女人的同時,女人何嘗不是再利用她,元薇,如真有來生,但願你能得償所願,化為一朵最美的月季花,永遠孤傲的盛開在科爾沁的草原上。」
那天阿雪過得很開心,回來承乾宮時,天色已沉,她的貼身侍女閩兒在承乾宮門口張望,見她回來了,開心的不得了,閩兒年方十六,本是在慈寧宮外殿打掃的,太皇太后偶然間碰到了她,覺得這丫頭長得乖巧舉止穩妥,又因剛剛入宮,心性純淨不染污濁,太皇太后心思一動,站在原地問了她一些話,不想這丫頭不僅精通滿,連漢也頗有建樹,說起話來出口成章的,平日裡卻本分得很,沒有半分恃才傲物的習氣。
太皇太后很滿意,當下便把她派到了承乾宮照顧阿雪,閩兒剛剛入宮,私下裡卻見過阿雪好幾回,她知阿雪性子極好,人又生得美,很是高興的跪地謝恩了,來到承乾宮後,她與阿雪朝夕相處之下,更覺得開心,阿雪雖然話不多,但對下人極為寬和,平日裡除了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就是呆在承乾宮裡習字作畫,她腳不太靈便,走起路來很慢,但姿態卻優得緊,閩兒知她不喜坐轎,此刻見她遠遠的走了過來,忙上前去扶住她,有些嗔怪的說道,
「娘娘,您也真是的,不讓送不讓接倒也罷了,好歹坐頂小轎吧,慈寧宮離承乾宮也不算近,您腳不好,還是不要過於勞累了。」
「無妨,多走走才能好得快,老是被人抬來抬去的,遲早成了廢人,半步也走不了了。」
閩兒噗嗤一笑,貼到阿雪耳邊說道,
「娘娘您這話說的,好像後宮中的主子都是瘸子一般,哪個有名分的主子不坐轎啊,別說您是貴人,又這麼得老祖宗的疼愛,就是個小小的答應常在,在宮裡走動的時候都要下人備轎呢,也就是您,總是一個人這般走來走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剛入宮的宮女呢。」
阿雪輕輕一笑,剛要進得承乾宮中,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她回頭看去,只見湘繡扶著一個身穿碧衣的宮女,正滿眼是淚的看著自己,見她回過頭來,頗為激動的開口喚道,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