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的腳傷基本上好了,但她苦練出的一身高妙輕功卻徹底廢了,納蘭容若眼底的悲傷日益濃重,眼看著半年之期將近,可是他還未想好怎麼與阿雪道明這一切,阿雪看著納蘭容若漸漸的憔悴下去,最後的一個月中,他幾乎瘦了一圈,晚上睡覺時也夜夜噩夢輾轉難眠,她與他做了三年夫妻,自是瞭解他,這些日子以來,她見他如此折磨自己,心底已然有了最壞的打算,本想著開開心心的與他過完人生中這最後相聚的日子,不料他心事重重,反而比自己還看不開。
這日夜晚,阿雪下床蹣跚的走到了納蘭容若的軟榻之前,她剛在他身邊坐下,納蘭容若就警醒的睜開了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睛,阿雪看著他滿是戒備的樣子,不由得輕笑一聲,俯身拂過他散落在額間的碎發,溫柔的說道,
「想什麼呢?還不睡?」
納蘭容若的眼痛苦的一閃,他不著痕跡的避開阿雪冰冷的手,往塌內挪了挪身子,沙啞著嗓子說道,
「沒什麼,夜深了,你還是回到床上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情白日裡再說。」
「白日,我以為,你和我之間,原沒有幾個白日好過了,容若,趁著夜色尚深,你我看不真切彼此臉上的神情,你還是對我說出實情吧。」
納蘭容若的身子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他咬著牙,拚命克制住自己奔湧而出的淚水,心裡的酸楚幾乎讓他失控的吼叫出來,他猛得閉上眼,從鼻子裡哼出斷斷續續的話來,卻怎麼也說不完整,阿雪敏感的覺察出了他隱忍的悲傷,於淡漠的深夜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冷冷的說道,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不要做出這番模樣,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斷要斷得徹底,忘要忘得乾脆,我知道你的難處,定不會為難於你,可我受不了你現在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你放不下我,又不能拋棄家人,背叛皇上,容若,你要知道,你只是個凡人而已,承受不了太多的東西,事情來了,逃避是沒有用的,你以後的日子還久得很,你就打算這個樣子度過了?」
阿雪的臉上毫無表情,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在淡淡的分析著眼前的一切,納蘭容若的心猛地向下墜落,他沒有了淚水,眼中僅剩了惶恐不安之色,在阿雪起身的那一霎那,他從軟榻上起身從身後緊緊的擁住了她,他的身子與阿雪密切的貼合在了一起,兩個人的心跳隔著薄薄的夏衫,在黑暗寂靜的房間裡是那麼的清晰可聞。
他沒有說話,可是清瘦的身子卻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似乎是對無望的未來做著最後的掙扎,他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手,曾幾何時,阿雪對於他而言,已不僅僅是妻子那個所謂的稱謂了,她之於自己,就如自己生命一般珍貴。之前經過離別,才頓覺相思之苦,可今日的離別,實為永別,雖然只是隔了一道宮牆,卻是天涯咫尺。納蘭容若只覺得自己心痛如絞,一時之間,他就像是突然置身於狂風四作的懸崖邊緣,好想不顧一切的墜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可是他不能,他的身後是整個納蘭府,身為嫡長子,他的肩頭更多的是責任,而不是隨心所欲的執念,甚至連死,都不能由自己妄加決定,他抱著懷裡的溫暖,聞著那熟悉的暗香,心頭卻再也暖不起來,只覺得過了今夜,一切都將不同,一切都將改變,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阿雪越走越遠。
阿雪抬手撫上他同樣冰冷的手臂,口氣淡漠的說道,
「放手吧,既然早晚都要放,早一天晚一天都無甚區別,明日東昇之時,我便會讓白家派人送我回去,從此之後,你便忘了我這個人吧。」
「不,阿雪,我忘不了你,天知道我如何努力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忘不了你,明明顏熙長得有幾分像你,她為我生下了長子,我應該對她負責的,但我可以騙任何人,卻騙不過自己的心……」
阿雪微微仰頭,把眼角的淚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她回想到過往的種種,不覺感歎世事變遷人事難定,如不是她對衛娟的一念之仁,恐怕也不會陰錯陽差的被玄燁糾纏上,被強迫頂了衛娟的身份留在了宮中,她自問自己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明白為何老天要如此懲罰她,也許,也許上輩子她真的虧欠過衛娟姐姐吧,所以這輩子,注定要讓她用一生的幸福來償還衛娟,她用一生的幸福換了衛娟無拘無束的自由,如是想想,也說不清孰是孰非孰對孰錯了,只盼著老天有眼,能讓衛娟獲得幸福,也不枉她的一番犧牲了。
她的心已冷,只是抓著一縷虛妄的希望不肯清醒罷了,太皇太后能給她半年的時間療傷,總算對她不薄,雖然太皇太后差點命人殺了她,可是不知為什麼,當她從床上輾轉醒來時,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皇太后,一身素的太皇太后,看到她睜眼醒來,歡喜得差點從床前的梨花木椅上跌落下來,她身邊的嬤嬤也是淚流滿面,一邊扶著太皇太后的身子,一邊仰頭朝著屋頂不停的說道,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祖宗保佑,二格格保佑啊,姑娘總算是醒過來了,總算是醒過來了。」
她的清醒只是一時的,可是她忘不了太皇太后看她的目光,那略帶細紋的鳳眼中,滿溢著的全是慈愛和心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色,她自幼敏感,對人的目光自是分辨得清楚,從小到大,疼愛她的人很多,但卻沒有一個人像太皇太后那般看過她,她心中疑惑,可是身體上的疼痛卻很快的奪走了她清醒的意識,很快的她又重新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阿雪想著,這次再入宮,她要去慈寧宮好好的與太皇太后相處一番,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如太皇太后真的對她有好感,也許她可以在太皇太后的庇護下在宮中得到一份難得的安寧,她從來不奢望得到玄燁的專寵,如果沒有情,她不願意與他有過多的接觸,她的心已然死去,對他自是別無所求,只盼著他也不要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索取什麼,兩個人相安無事的過日子,待時間久了,他身邊妃嬪美人眾多,總會有淡忘她的一天的。
「忘不了如何,忘不了又如何,容若,既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與其怨天尤人的折磨你自己,不如試著去接受,人生本就短暫,我不想你以後的日子都活在對過去的無盡緬懷中,顏氏已然為你誕下了孩子,她就是你的女人你的責任,你不應該用對我的感情去懲罰另一個無辜的女子…」
「誰說她無辜了,她根本就是局內之人,怎麼可能置身事外,阿雪,顏熙的心思不簡單,遠不如她外表那般柔弱無依,當初如不是她一口咬定我污了她的清白,我怎麼可能——」
阿雪轉過身,一把摀住了納蘭容若的嘴,她捧著他那張憤世嫉俗的臉,伸出手來輕輕的撫平他皺在一起的眉毛,一雙燦若秋水的眼充滿眷戀的看向她心愛的男人,輕柔的說道,
「容若,答應我,不要去怪她,你不是女人,所以不瞭解女人的苦楚,你心裡應該明白,這事不是她簡單的說「不」就可以拒絕得了的,她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皇上讓她陷害於你,她能不去做嗎?更何況你偉岸英俊,才華不凡,能嫁給你是全天下女子渴盼的事情,如換做是我,我也不會放棄這能改變命運千載難逢的機遇,可見她當初的選擇,只是女人的本能而已,並不是什麼天大的惡事。女人是紫籐,只能依附於男人而活,她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錯的只是天意弄人,讓她在錯的時間遇到太對的人。我在宮中曾聽那些下人說過,顏氏很愛你,一個女人肯為男人生孩子,就說明她是愛他的,否則沒有一個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痛上幾個時辰幾個日夜甚至是賠上性命的為一個男人生子,如果你不能愛她,至少做到善待她,容若,答應我,不要再去怨恨她了,好不好,好不好?」
納蘭容若在阿雪殷切的注視中,終是咬牙點了點頭,阿雪露出一絲微笑,額頭輕輕的抵上他,緩緩的說道,
「納蘭,離最後的期限還有幾日?」
納蘭靜默半響,片刻之後他哽咽出聲,斷斷續續的回道,
「明日,明日便是最後的期限了。」
「呵呵,真好,本來我還想走得瀟灑一點,不想真是最後相聚的日子了,容若,我要你記得,無論我日後是何身份,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唯一的男人。」
康熙十八年,阿雪入宮,同年冊封為良貴人,入主紫禁城承乾宮,在康熙冊封阿雪的當天,納蘭容若迎娶大清一等公圖賴之孫女官氏為嫡福晉,新婚之夜,納蘭容若嘔血暈倒,獨留官氏空守洞房。京中流傳,納蘭容若深愛亡妻盧氏,新婚之夜被舊景觸懷,才會在情緒激動之下嘔血暈厥,乾清宮中的康熙聽聞後大怒,速召納蘭明珠入宮,當面訓斥了一番。當天夜裡,康熙留宿承乾宮,與良貴人發生不快,後太皇太后駕臨承乾宮,頗有維護良貴人之意,誰知良貴人突然下體流血不止,生生疼得暈厥了過去。白梓川被急召入宮,診脈後忽報大喜,康熙龍顏震怒,如不是恭親王常寧在旁阻止,一怒之下差點拔劍砍了白梓川,後聽他跪地稟告,良貴人因心緒激動促動了體內血脈的急速流動,機緣之下,竟然化了體內一部分寒毒,如今初潮已來,良貴人已然從一名少女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康熙聽後大喜,賞賜白梓川珍貴藥材無數,後又命白梓川繼續留在恭親王府中,專門負責調理良貴人的身體,至此之後,承乾宮良貴人寵冠後宮,風頭之盛,甚至蓋過了前承乾宮主董鄂貴妃,整個京城都在議論這個出身於辛者庫的良貴人,而阿雪也被京中的流言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