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在明月殿聽說湘繡生了一個健碩的小阿哥,心底著實為她開心,經過近一年的精心調養,她的身子已漸漸好轉,此刻她聽聞了這個消息,她背著孔清月熬了半宿夜,給剛出生的四阿哥連夜縫製了一件別緻的棉襖。
玄燁翌日下朝後來到明月殿看望她時,她正歪在軟榻上面小憩,垂落在身側的右手上,還拿著那剛剛縫製好的小棉襖,清晨淡紅的朝陽透過她身後的蘭陵格窗,靜靜的照在她熟睡的倦容上,把她柔美的側臉襯托得更加出塵脫俗,玄燁一時看得癡迷,便站著充滿她幽香的門旁靜靜的看著她,似乎不想打破這份靜逸的美好。
孔清月雙手環胸,一派閒適的站在他身後,直到覺得腳有點麻了,她才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玄燁聽到身後的聲音,有些惱怒的轉過身去,孔清月斜著眼睛看著他,指了指裡面的熟睡的阿雪,又往外面指了指,玄燁會意,只得強壓下心中的怒氣,隨著孔清月來到了屋外的小迴廊上,
「雲珠怎麼了,這個時辰還在睡,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如皇上能少來明月殿騷擾她的清淨,可能她的身體會好得更快些兒。」
玄燁惱怒的瞪了孔清月一眼,孔清月無視他,轉過身有意無意的扯著小迴廊上垂下的幾條枯籐,這幾日天氣越見清冷,明月殿卻是紫禁城裡除了慈寧宮外最溫暖的地方,孔清月幽幽歎了口氣,看著口中的一團白霧在眼前慢慢消散,她回頭看了一臉擔憂的玄燁一眼,頗有些諷刺的說道,
「皇上最近喜事連連,吳三桂一死,三藩就如樹倒猢猻散,剩下的那些人裡,沒有一個能成氣候的,相信皇上徹底剷除三藩之日已不遠矣;還有,我聽聞皇上最近新得了四阿哥,這孩子一生下來就烏髮如冠,眼如點漆的,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我時常感歎,辛者庫出來的賤奴,居然能為皇上生下龍嗣,雖然皇上為了拉攏佟家把四阿哥過繼給了佟貴妃,但畢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血,這個名喚湘繡的小丫頭,還真是不簡單啊。」
玄燁冷下了面容,負手轉過了身子,他似乎聽懂了孔清月話中濃濃的譏諷之意,眉梢之上透出一股凝重的冷色,微勾了剛毅的唇角說道,
「清月姑姑今日說話像吃了幾口火炮一般橫衝,不知小侄我到底是哪裡得罪姑姑了,恕小侄愚鈍,還請姑姑明示。」
「明示,哼,皇上這麼聰明的人,不用我明示了吧,我早跟皇上說過,不要再去利用我姐姐做任何事情,皇上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嗯?我姐姐不是湘繡那個出身於辛者庫的卑賤丫頭,不是可以任皇上隨意利用的,她這一生已然太苦,還望皇上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你是說,關於廣西巡撫傅弘烈的事情?」
孔清月狠狠的看向他,玄燁有些尷尬,轉過身去摸了摸臉,孔清月靠在身後的紫檀木欄上,冷冷的說道,
「康熙七年,傅弘烈因狀告吳三桂圖謀不軌,被皇上一道聖旨革職論斬,直到康熙九年,姐姐上書陳情才蒙大赦,隨後他被皇上發配到了梧州承了個閒散官職,他一直都感懷我姐姐的救命之恩,遂對姐姐的請求莫不遵從,也許這之間也有些曖昧的男女情愫,但終是隨著時間過去了,我姐姐對他心懷愧疚,因她永遠也無法回報他的情深似海,所以才想給他安穩的一生,盼著不要虧欠他太多。可是皇上你做了什麼,姐姐雖然幫了你,可是你要知道,如此一來,就是把傅弘烈置於危險之中啊,他如有不測,你讓姐姐如何償還這筆永遠也還不清的人情債,你們愛新覺羅家到底要讓姐姐背負多少,才能真正的放過她啊。」
玄燁看著情緒激動的孔清月,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一直以來,他身邊最信任的人就是這兩位姑姑,可孔清月身處嶺南白家,自是不能再入朝堂,在這危險重重又變化莫測的朝堂之中,只有與他同處於權利爭鬥中心的孔四貞能夠幫他,其實他何嘗不知四貞姑姑悲慘顛沛的一生,他又何嘗想去逼迫四貞姑姑做種種她本不願去做的事情,但是他沒有其他辦法,朝中的幾位親王不是位高權重就是資質不夠,他依靠他們,但不能過分倚重他們,只有對這兩位姑姑,他才能卸下所有的心防去托付,去傾訴,因為她們是女人,無論擁有多大的權利多高的地位,女人也不可能威脅到他的皇位,可是此時此刻,他面對孔清月憤怒的指責,內心深處終是有了一絲動容,他的大清江山,是不是真的要建立在愛新覺羅家女人的眼淚之上,而愛新覺羅家的女人們,又要有多少淚水要流呢,這隱忍無望的淚水,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流盡呢?
兩個人相互無言,一個滿心憤慨,一個心懷愧疚,不一會兒,屋內傳來了阿雪的聲音,玄燁回過神來,垂下頭就要往外走,孔清月身子一閃,直直擋在了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怎的,皇上敢做還不敢為了,不用這般避而不見吧,還是您打算一輩子讓她躲在明月殿裡,永遠做個見不得光的女人?」
玄燁被孔清月的咄咄逼人氣得目眥欲裂,偏偏這全天下的人裡,他只拿她沒轍,他剛要用強推開孔清月,眼角餘光不經意的掃向一旁,揮舞出去的手臂頓時凝在了半空之中,本來憤怒至極的俊容在一瞬間變得通紅,他踉蹌著退後了一步,僵硬的放下高舉的手,很是彆扭的站在了原地。
「皇上吉祥,奴婢給皇上請安。」
阿雪向前走了幾步,恭敬端莊的給他請了個安,孔清月在一旁冷笑,玄燁心中氣惱,恨不得一巴掌抽碎她的陰陽怪氣,可阿雪還跪在那裡,這天氣這般陰冷,她身子剛好,受不得白玉地面上的潮氣,他想走過去扶她,又害怕她當面拒絕,只得故作淡漠的說道,
「平身吧。」
「謝皇上。」阿雪站起身來,絕美無暇的臉上還是透著一絲病態的蒼白,玄燁見她穿得單薄,想也不想便脫口說道,
「怎麼穿得這般單薄,這明月殿的人是怎麼伺候的,一點眼力見也沒有,朕——」
孔清月斜眼看他,涼颼颼的打斷了他義憤填膺的聲音,
「皇上,我想您應該是忘了,明月殿裡除了我,並沒有其他人,皇上說這話,是在怪罪我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哦,好,看來皇上是嫌我在這裡礙眼了,沒事,反正我現在也不想看到皇上這張英氣逼人的臉,我先告退了,皇上你和姑娘慢慢聊。」
孔清月說完就走,阿雪起身站在那裡,垂著眼看向別處,玄燁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只覺得幾日未見,她似乎更添了幾分羸弱的嬌媚,他心中微蕩,負在身後的手慢慢的握成拳頭,抿著唇角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阿雪有些害怕,可是想到心中所求之事,她鼓足了勇氣站在了原地不動,玄燁緩緩走近她,低頭看著她比銀雪還白的面容,滿腔的義憤之氣早已煙消雲散,他負在身後的手越攥越緊,似乎要拼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觸碰她的衝動,他頓了片刻,隨後走到阿雪居住的小屋旁,輕輕的推開了門,
「外面露水重,還是進去說吧。」
阿雪微微一愣,抬起頭來看向他,玄燁輕笑,有些無奈的說道,
「你一向怕我厭我,今兒個能主動出來給我請安,必是有事求我,我可有說錯?」
阿雪心事被他一語戳穿,面上有些微紅,她抿著唇跟著玄燁進了屋,屋內正燃著裊裊暖香,玄燁隨手脫掉外面披著的玄色狐裘,阿雪站在他身後,低著頭把那狐裘接了過去,玄燁伸出來的手微微一頓,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轉身把那狐裘妥帖掛好,才戀戀不捨的收回視線,
「皇上可是想飲茶,暖姜雲茶可好?」
「嗯。」
阿雪衝他福了身,去裡屋的小茶房內備茶和點心,玄燁坐在軟榻之上,拿起她隨手放到雕花矮桌上的小棉襖細細打量,越看越覺得這小衣服做得真是難得的精緻漂亮,他左看右看,竟連針腳都未曾找到,那小襖的領口袖口處還細細縫製了一圈銀色的貂毛,趁著那絳紫色的暗紋緞面更顯得貴氣非凡,他捧著那小襖,竟有些愛不釋手,直到阿雪端著托盤從裡屋走來,他才回頭對阿雪微笑著說道,
「這小襖是雲珠親手縫製的?繡技可真是精湛,我還不知,原來雲珠不僅人生得美,連手都這般靈巧。」
「皇上謬讚了。」
阿雪表情淡淡,玄燁低下頭來,猛然間想起自己那件鴉青色錦緞祥龍外袍,心神一陣恍惚,阿雪在矮桌上放下托盤,隨後從玄燁手中拿過那件小襖,低著頭輕輕的說道,
「皇上,我聽姑姑說,前些日子,湘繡為皇上順利生下一個健碩的小阿哥,我身子不好,也不能親自去承乾宮裡看看她,這小襖,就權當是我贈給小阿哥的生辰賀禮,請皇上您待我轉交給她吧。」
「就是為了這兒才熬了夜?」
「我——」
「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也要顧及些自己的身體才是,萬不可再如此費神了,你既然都親自開口了,我哪有不應的道理,雲珠,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什麼事情我都會應允你的…….」